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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籠黃鳥女兒聲（四）

憐憐這眼睛先是一亮，喜笑顏開，隨后又微微蹙眉，低頭尋思了起來。這一番表情上的轉(zhuǎn)變，卻正落入了狀元郎金十二郎的眼中。

那金玉直眉眼如畫，脫塵似仙，跟一根青青竹子似的立在人群里頭。他雖衣著十分樸素，但那所謂腹有詩書氣自華，恰在他身上做了印證。

憐憐抬眼，忽地瞥見了他，先是一愣，隨即一笑，細(xì)細(xì)的眼睛瞇了起來，拱著小手恭喜道：“給郎君賀喜了。二十娘中了第八名，實(shí)在厲害，倒是承繼了她哥哥的才氣?！?/p>

金玉直只擺擺手，溫聲道：“到底還是比不上徐家小娘子。我見那告示上，頭名和第二十二名都姓徐，又見娘子面上先喜后憂，這心里面便有了較量——這兩位，便是娘子家中的兩位小主人罷？”

憐憐暗道他這人雖顯得有些迂直，但心思倒也是通透。她聲音爽利地道：“可不是么？如意小娘子拔得頭籌，于百十來號小郎君里，以女兒之身，得了第一，這當(dāng)然是好事兒。只是瑞安阿郎卻得了二十二名，去掉如意和玉緣兩個(gè)小娘子的話，他便正好卡在了二十名，等入了學(xué)，那就是最后一名。人都說寧當(dāng)雞頭，不做鳳尾，奴便是為這個(gè)擔(dān)憂呢。”

金玉直一面伸出胳膊，為她隔開潮涌般的人群，開了條路出來，一面潤聲道：“為人在世，沉浮不定。若是僅僅因?yàn)樵诎佣牙锉话纬闪藢④姸靡?，又或是因?yàn)樵邶堷P之間落了下乘而氣餒，那這人約莫不會謀成大事。靈禽也有在后時(shí)，笨鳥也有先飛日，小娘子便將這話轉(zhuǎn)告阿郎罷。”

憐憐瞇著眼一笑，道：“狀元郎果然會講大道理。奴明白了，說俗一點(diǎn)兒，雞頭當(dāng)?shù)迷俑吲d，死到臨頭也不過是只下蛋的雞；鳳尾就算掃地，那也是鳳凰身上的毛兒，哪兒是雞頭能比的？”

憐憐模樣算不得極美，也沒有她家阮二娘骨子里那種壓抑的風(fēng)情，但每個(gè)小娘子，自然都有她獨(dú)特的美。憐憐笑起來時(shí)，眼睛一瞇，便是說的那事不好笑，但旁人見了她的笑，也會不由自主輕松許多，跟著逗趣起來。

見金玉直不再接連說什么謝過，憐憐心里松了口氣，也與他說起了些家常話兒。待到路口分別處，憐憐想了想，又有幾分憂慮地道：

“蔡先生先前說過，若是小娘子考上，需得在開學(xué)前去與先生見上一回，先生有事要交待。等到開學(xué)之后，小娘子每日里也是要有人接的。十二郎，你可抽得出功夫送玉緣？若是沒有，奴來接自家阿郎和小娘時(shí)，帶上玉緣一程便是。左右也是順路……”

她說著，眼睛一張，忙道：“你可不要再謝了。奴怕了你了?！?/p>

金玉直微微抿唇，瞧她這幅樣子，果然是真害怕，不由一笑，溫聲道：“那便承了憐憐娘子的情了。玉緣與娘子也是投緣，那日分別之后，每日都要念上幾回，又是說娘子的吃食好吃，又是說娘子的線繩翻得妙。若是能煩得娘子每日接送，她定然十分高興，正好也能和徐家小娘子做個(gè)伴?！?/p>

憐憐笑道：“可不是？如意有人作伴，可高興了。”

兩人說定之后，憐憐領(lǐng)著她那十分神奇的搭子口袋，腿腳麻利，健步如飛地往府中走去。金玉直在后頭目送了她好一會兒，這才回了家里。

金家落敗，主母將這三兄妹趕出了府，緊接著金十郎又被傅辛害死在獄中，這金家的狀況，自然是不怎么好的。玉直、玉緣這對兄妹，便住在一處窄小庭院里，那小院地方偏僻，十分難找，要繞好幾個(gè)鬧哄哄的巷子才能抵達(dá)。這家的景況，在金玉直當(dāng)上狀元之前，慘得連補(bǔ)屋頂上的破洞都掏不出銀子，每每下雨，都要聽著滴滴答答的聲音入睡。

不過現(xiàn)下，自打阮二娘說動(dòng)官家，點(diǎn)了金玉直而非薛微之為狀元后，這對兄妹的日子，便也越過越好了。

國庫緊張，官吏的俸祿實(shí)是不多，不過金玉直這狀元的名頭，也為他帶來了不少額外收入——便是那字畫之類的，從前掛在鋪?zhàn)永?，因微末無名，一個(gè)月也無人問津，而現(xiàn)在，金玉直也算是一字千金，能令洛陽為之紙貴的高名才子了。

眼下他有了銀錢，又在朝中做官，正琢磨著另買一出院子呢?？上簧评碡?cái)，也無甚空當(dāng)，因而這也只是個(gè)打算，就這么一直拖著，也無暇實(shí)施。

待到回了家中，玉緣正在小桌子邊上練字，見他回來，連忙小跑去洗了兩個(gè)丹柰，即一種與蘋果類似的水果，隨即給他切好，盛在小瓷盤里端了上來。金玉直微微笑著，先給她喂食，這才自己去吃，嚼罷之后，方才將憐憐日后接送她的事兒緩緩說了出來。

金玉緣果然十分高興，眼神一轉(zhuǎn)，又稚聲道：“先有不怪之恩，后有一飯之恩，再有車馬之恩，這些加起來，要怎么回報(bào)才好？”

金玉直也是一怔，垂眸細(xì)想一番，卻是搖頭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