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繼續(xù)揮師北上，若朝廷大量撥兵增援岳飛，若各路宋軍齊心協(xié)力一戰(zhàn)到底……然而，歷史無情，沒有那么多假如和倘若。在臨安享福的趙構(gòu)，生怕這位大將軍一朝叛變，自立為王。何況在他身邊，還有個主和不主戰(zhàn)的秦檜。將在外，小人在內(nèi)，任岳飛再如何憤懣，還是得放棄這大好戰(zhàn)機，班師回朝。

回屋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正欲舉杯時，卻忽然心中一驚。“十二道金牌”之后，難道便是“莫須有”？我只曉得這兩個歷史事件，卻不清楚二者之間相隔了多久。若兩件事連在一起，岳飛此次回朝，豈不是兇多吉少？

不對不對，岳飛是在金宋簽訂“紹興和議”那年被害，也就是南宋紹興十一年——明年！

“篤篤篤?！边甸T聲將我從驚憂中拉回，我從里屋走出，已見房門被推開，兀術一身便服踏門而入。

“你……回來了啊?！蔽乙粫r口吃，站在原地，目光掃過他，又落在別處。

“這是什么表情？”兀術輕笑出聲，神色與平常無異。我無話可，因為此時此刻，不知該不該安慰幾句，譬如“戰(zhàn)敗乃兵家常事”之類的?？梢幌氲缴匣仨槻龖?zhàn)后，我也這樣過，如今再安慰這樣的話，好像會起反作用。

他坐下，有些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我見方才自己倒的茶還未動，便端來遞給他：“累不累，先喝口茶?！必Ｐg看我一眼，接過去喝了一小口。

也許是看出了我的局促不安，兀術倒是先開了口，嘴上還掛著一抹輕笑，“怎么這般模樣？我有那么脆弱嗎，不就是吃了敗仗，從前又不是沒吃過?！比羰菗Q成旁人，我定以為對方是在強裝無事。但兀術一向豪蕩坦率，不會這樣用語言來掩飾自己的郁悶。更何況，他若真心覺得吃了敗仗難堪，也不會主動過來找我了。

我含笑回道：“不過是見你有些疲憊，怎么一回來不好好休息，跑我這兒干什么呢?！绷T我有幾分納悶，我知道歷史，所以才曉得岳飛不會追來汴京。那兀術為何也如此鎮(zhèn)靜，他也料定了岳飛不會乘勝追擊嗎？

兀術擱下茶杯，道：“其他人不敢與我交談，遂才來你這兒。”

我“撲哧”一笑，回想上次順昌戰(zhàn)敗后，只要和兀術提過此事的人，都被他咆哮過。過了很久之后，龍虎大王才敢與兀術深談那次戰(zhàn)敗的事。

他見我笑了，自己也跟著笑了起來。

正值傍晚，下人們開始準備起晚飯，兀術賴在我這兒不走，又差人把烏祿叫了過來，三人一同邊吃邊聊，我也多多少少知道了此戰(zhàn)細節(jié)。

兀術擁有威震天下的親兵“拐子馬”和“鐵浮圖”，岳飛帳下也有一支代表岳家軍中流砥柱的“背嵬軍”。兀術的騎兵“拐子馬”出動時，岳飛遣背嵬親軍和游奕軍馬軍迎戰(zhàn)，并派步兵持麻扎刀、大斧等，上砍敵兵，下砍馬足，金兵死傷大半，重騎兵無法發(fā)揮所長。而當年縱橫疆場無敵數(shù)十載寒暑，造成宋境之內(nèi)無人可敵的重甲騎兵“鐵浮圖”，也在這次戰(zhàn)斗中遭到重創(chuàng)。重甲騎兵雖兇悍無比，可戰(zhàn)馬的關節(jié)處卻無鐵甲保護著。也許是有了上回劉锜大破金軍為例，岳家軍專斷馬足，一匹馬斷足便無法前行，而后導致的是一隊馬無法進行有力還擊……

烏祿為兀術斟酒，一面道：“當時尚且不能分出勝負，四叔為何就下令收兵了?！蔽以谝慌詻]搭話，兀術卻瞥了我一眼，淡淡道：“四叔從來不打無謂的仗。有時候要想達成目的，不一定要動用武力。若能換個方式解決，我豈會舀著自家兄弟們的命去冒險？”

兀術完這句話，面上有些難過，烏祿也安靜了下來。我垂頭默默的吃飯，兀術這是在哀悼死在戰(zhàn)場上的將士們吧。據(jù)我所知，兀術自己的女婿夏金吾死在了戰(zhàn)斗中，他的副統(tǒng)軍戀沒索孛堇亦死在宋軍刀下。

不過，他方才那番話是何意思？

略一思索，我已經(jīng)明白過來。怪不得兀術不擔心岳飛會一直追著他來汴京，因為他恐怕早料到，趙構(gòu)會在這個節(jié)骨眼急召岳飛班師還朝。

不定宋庭里有人，背著岳飛在和兀術暗中來往？是誰？秦檜嗎？

不如是趙構(gòu)自己好了。

我直接出了心中所想，兀術面露驚訝，隨即老實回道：“不瞞你，趙構(gòu)早在七月十七便派人來信了?！蔽覇枺骸摆w構(gòu)什么？”兀術頓了頓，道：“若我收兵，他便下旨急令岳飛回朝?！?/p>

我盯著他問：“不止這些吧，你沒有完?！必Ｐg一笑，自顧喝了一口酒，“歌兒真聰明。”

烏祿看我一眼，試問道：“那趙構(gòu)，不會是和四叔——要把河南、陜西二地還給我們吧?！?/p>

我咳了一聲，糾正道：“什么還給你們，陜西、河南是你們的嗎？”烏祿一怔，旋即閉口不言，等著兀術發(fā)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