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璣一低頭，掩住個不憋好屁地微笑，伸手接過盛靈淵的咖啡杯，輕聲說：“我忘放糖了?！彼o盛靈淵加了塊糖，一大勺煉乳，把黑乎乎的“藥水”攪成了濃郁的咖啡色，然后自作主張地抿了一口嘗味，“不小心”正好是在盛靈淵碰過的地方，無辜地把杯子塞回來：“這回不苦了。”

盛靈淵：“……”

這不知深淺的混賬東西，作死嗎？

王澤一進門，已經(jīng)被情侶裝暗搓搓地屠了一次，此時又近距離地被“doublekill”，很想哀嚎——他聲稱自己要啃月亮只是嘴炮，又沒真啃，怎么就罪大惡極至此！當(dāng)著“盛瀟”這位疑似武皇帝復(fù)活的神秘大佬，他還不敢造次，于是耷拉著臉夾腿而坐，瘋狂地散發(fā)著憤懣氣息，仿佛一條剛做完絕育的單身老狗。

單霖倒是沒注意這些眉眼官司，迅速抓住重點：“那前輩，請問過去‘號地脈’的關(guān)卡是怎么設(shè)計的？”

盛靈淵忍著滿嘴的酸苦，沒再去碰那杯咖啡，伸手在木桌上一抹，一層薄薄黑霧鋪滿了，很快勾勒出了一張古地圖，上面有三十六個小漩渦，代表了三十六個關(guān)卡，單霖眼睛一亮，連忙用手機一通拍。

“那時候的地圖測繪沒有你們現(xiàn)在這么準(zhǔn)，再加上地貌變化，位置或有差異，只能做參考，還得重新修訂?！?/p>

說到這，盛靈淵自己也不免有些感慨。誰能想到，當(dāng)年丹離想辦沒辦成的事，竟讓三千年以后的一幫凡人摸出了門道？

真是……人事代謝如潮來潮往，古來圣賢神鬼，而今安在啊。

盛靈淵便不廢話，攤開手，懸在半空中的鮫人鱗就落在了他掌心：“宣璣應(yīng)該跟你們說過了，這片鮫人鱗恐怕是天上白玉宮的‘鑰匙’?！?/p>

一直沒吭聲的燕秋山抬起頭。

“鮫人是少數(shù)經(jīng)歷過洪荒上古的遺族，與消失的先天靈物同時代，目睹過補天填海，”鱗片被黑霧裹著，表面閃爍著淡藍(lán)色的熒光，看久了讓人頭暈?zāi)垦＃孟窭锩娌刂钗?，盛靈淵說，“我整理出了何翠玉所做祭文，祭文雖然沒有制式，但?有結(jié)構(gòu)，大體上分三段。第一段是獻祭之前，祭文生成，自己列出祭品條件；第二段是祭品查收，相當(dāng)于祭文驗貨，假如不成功，就到此為止，沒有第三段了。成功的祭會有個結(jié)尾，列明承祭后，條件達(dá)成，依諾賜予獻祭人什么東西。我本以為她這些祭文都是失敗的，沒想到其中居然有三篇祭文是三段俱全的?！?/p>

燕秋山沉聲問：“也就是說，何翠玉寫的祭文成功過三次？”

盛靈淵翻出了三張寫滿了筆記注解的影印照片：“第一份成功的祭文，可能是用了妒忌之毒，生成的時候，祭文上點了三十顆十八歲的美人心獻祭，何翠玉可能是怕所謂‘美人’評判標(biāo)準(zhǔn)不同，在這足足準(zhǔn)備了一百五十六顆心，祭文認(rèn)領(lǐng)了其中的三十七顆，獻祭成功，給了她十頭‘白駒’。”

燕秋山：“十頭什么？”

“‘白駒過隙’是一種?古禁術(shù)。‘十頭白駒’就是說在一定范圍內(nèi)，把你的時間放慢十倍，別人過一分鐘，你過十分鐘。”宣璣乖乖地在旁邊幫陛下注解，像個百依百順的小助理……還撈不著好臉色的那種，“臨陣是絕殺，但?是代價慘重，一般不到魚死網(wǎng)破的時候沒人用?！?/p>

盛靈淵沒看他，繼續(xù)說：“第二份成功的祭文讓她用九張不足月的嬰兒皮換光陰止歇三個‘彈指’……”

宣璣原原本本地翻譯道：“就是時間暫?！蠹s二三十秒?！?/p>

“類似你們同事那個秒表，比那個停頓的時間長，也成了。但?三個彈指可能不夠她用，她很快又寫了第三份祭文。第三份祭文，我不知道她是抽了什么做的，猜測跟那影人有關(guān)，她應(yīng)該是覺得自己摸到了門路，所以想換‘質(zhì)量好一點’的祭文，干脆從人魔身上抽。這份祭文很有趣，答應(yīng)給她時間暫停，想停多久停多久，祭品空缺?！?/p>

宣璣注解不下去了，他在人間浪蕩三千年，一向是遵紀(jì)守法，對各路邪術(shù)知之甚少，看來還不如一條不到八百歲的混血蛇精，轉(zhuǎn)頭問：“祭品還能空缺？這算什么，空頭支票？”

“這類祭文我有耳聞，但?成型的也是頭回見，”盛靈淵說著，搖了搖頭，“其實但?凡有點理智的都會止步于此?！?/p>

“為什么？”

“邪術(shù)豈是好相與的？你不知道它要什么，而一旦祭文達(dá)成，不管它要什么都得給，否則得受千刀萬剮之刑?！?/p>

知春頓時想起了他在海上經(jīng)歷的酷刑，瑟縮了一下。燕秋山分明沒看他，卻適時地托住了通心草人偶小小的后背。

單霖聽到這，已經(jīng)有了猜測：“所以最后祭文要的是……”

“何翠玉剩下的壽數(shù)。她的時間會停留在那永恒之久，她的命獻祭給祭文，若我沒猜錯，何翠玉的尸體能億萬年不腐，新鮮到地老天荒。你們可以找個透明罐子把她收起來，擺著觀賞挺好的?！笔㈧`淵說到這，忽然又一笑，涼涼地說，“所以我才猜她是從影人身上提的祭文，除了影人，誰會想要她那快壽終正寢的老命？一廂情愿有什么好處？”

宣璣：“……”

他確定了，這王八蛋果然心里跟明鏡兒一樣，不光假裝聽不懂妖族語，還要見縫插針要捅他一刀！

單霖想了想：“也就是說，開啟這塊鱗片的方法，很可能是暫停時間，一個遠(yuǎn)超過三十秒的時間。但?我們就算有張昭，最?多只能把時間暫停一秒……咱們又不能跟那些瘋子一樣殺人獻祭，這東西是打不開了？”

“咱們不用，”宣璣被盛靈淵激起了脾氣，神經(jīng)異?？簥^，反應(yīng)異常迅捷，“咱們撿現(xiàn)成的——何翠玉的尸體不是還沒火化嗎？”

張昭的秒表相當(dāng)于是畫一個圈，把自己這邊的人和對方的時間割裂開，構(gòu)成一個小小的時間結(jié)界，然后輕輕地在時間線上楔下一顆釘子，但?是力量有限，只能按停一秒，后面時間會像拉緊的橡皮筋，快速回彈反噬。

那么……假如把這顆“釘子”，釘在何翠玉那字面意義上“永垂不朽”的尸體身上呢？

十項全能的特種外勤張隊仿佛也煉過“涅槃石”，宣主任生動有趣、深入淺出地講了三遍，他也沒理解什么叫“識?！?，還上網(wǎng)百度了個大腦解剖圖，試圖定位出識海所在的經(jīng)緯度。最?后被不耐煩的盛靈淵一道黑霧打入太陽穴，成了個意識清醒的提線木偶。

張昭感覺自己整個人被封在了身體里，視野卻一下打開了，往常注意不到的細(xì)枝末節(jié)全被放大了無數(shù)倍。他那鱗片狀態(tài)的“秒表”拉長變形，成了一把微型的匕首，從張昭手里飛出去，筆直地釘在了何翠玉尸體的眉心。

盛靈淵喝道：“閑雜人等讓開！”

結(jié)果他話音沒落，燕秋山第一個邁步闖了進來，知春一把拽住了他的風(fēng)衣下擺，也跟著飛了進來，然后是單霖、肖征、王澤……盛靈淵一生殺伐決斷、令行禁止，從來沒有說完話起反作用的情況。

然而哪怕他要打人也晚了，匕首碰到尸體皮膚的剎那，忽然就融化了，滲入了何翠玉的身體，在那半人半蛇的尸身表面鍍了一層淺藍(lán)色的微光，把周圍幾個人都給裹了進去。

眼前一片雪白——時間靜止了。

所有人一起被卡在時間的夾縫里，那片神秘的“天上白玉宮”鑰匙高?高?地懸在何翠玉頭上，轉(zhuǎn)了不知多久，光暈忽然緩緩拉長擴大……

憑空伸出了一條一眼看不到頭的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