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感謝這位何知州的識時務(wù),陸四決定宴請一下城中的官紳,本意是安撫這幫舊官僚體系的成員,讓他們老老實實別犯傻,但孫武進卻建議陸爺不可柔,而要硬。
“陸爺要是太給面子他們,這幫人初時還會懼咱們,時日一久這懼意怕就淡了。陸爺有好生之德,他們卻未必有那...”
孫武進最后用了“覺悟”二字,這個詞匯他聽陸爺說過好幾次了。
陸四覺有理,遂采納。
晚間,忐忑不安的高郵大小官吏和士紳們接到了淮軍通知,叫都到州衙大堂。通知很強硬,有不去者,立時滅門抄家。
結(jié)果,一百多號人膽戰(zhàn)心驚的挨個進入州衙大堂。
大堂上,老父母端坐的大位自是坐著陸四,只堂中沒了威武棒,也沒了兩班差役,只多了幾十張桌子。
因地方不大,桌子擺得有些密。
以何川為首的高郵官吏士紳站在堂外,正惶恐不知賊首是何樣時,耳畔傳來賊兵的一聲大喝:“跪!”
這一聲喝,使得慌張的眾人下意識的全跪了在地上,誠惶誠恐,獨知州何川平靜而立,不跪,也不望內(nèi)看,只雙目下垂,視線在腳前丈許處。
沈瞎子不知何川是何許人也,又未有人告訴他,見這官兒如此傲慢竟敢不跪,不禁大怒,大喝道:“不知死活的東西,信不信老子一刀把你劈了!”
富江陳大江輕輕一拽沈瞎子,嘿嘿一聲:“沈兄弟,這可是你們老父母?!?/p>
“嗯?”
沈瞎子雖是寶應(yīng)人,但寶應(yīng)縣屬高郵州代管,因此高郵知州自是當(dāng)?shù)盟蛳棺拥摹袄细改浮?,加之也聽聞新來“老父母”愛民如子,是個不錯的話,沈瞎子便收了怒氣,訕訕看了眼何川,悶聲道:“既降了,何來架子的?”
何川看都不看沈瞎子一眼,仍是保持那個站姿,只仔細瞧,明顯能看到他嘴角有微微上翹。
跪在地上的同知錢大朗、通判錢文,包括那位致仕的朗中袁應(yīng)杰等人,都知道何知州是看不起他們給賊人下跪,可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事關(guān)全家老少性命,哪個敢逞強?
真要逞強,先前大伙就力阻開城了!
因先前聽說了高郵老父母是個不錯的官,且有過自殺殉國的舉動,故陸四不惱何川,寬容一笑轉(zhuǎn)而對眾人道:“今天是我陸文宗請你們吃飯,天塌下來,肚子要緊,來人啊,上菜!”
外面孫武進手一揚,頓時有旗牌兵帶著十來個酒樓的伙計將早已燒好的酒菜往堂內(nèi)端。
那酒樓也是被迫營業(yè),不做不行。
聞聽賊首請他們吃飯,跪著的官吏士紳們?nèi)巳嗽尞悾心懘蟮奶ь^來看,發(fā)現(xiàn)賊首竟是一年輕人,不由都愣住。
錢同知更望那年輕賊首一臉笑容的看著他,和顏悅色并無惡意,不由想到這賊首可能自知不夠威望服眾,所以召來大伙想安撫一二,以便繼續(xù)用他們治理高郵城。
此事也是常態(tài),賊人也是人,也要吃喝拉撒,沒人替他們管事,哪來吃喝呢。
“都進來吧,各自尋座?!?/p>
陸四輕叩桌面。
堂外眾人卻是沒人動,直到邊上“賊人”不耐怒罵起來,方趕緊低頭進去找地方坐。
先進去的沒一個往里的,都是在靠門處坐,可能是覺此處離“賊首”遠安全一些吧。
后進的沒辦法,只得一個個硬著頭皮坐到了陸四前面左右兩側(cè)。錢同知卻是一反眾人心態(tài),主動坐在了陸四左側(cè)。
“吃飯!”
陸四待眾人坐定之后,竟是再無它話,直接端起白米飯夾菜開吃。這讓眾人又是一怔。
“怎么一個個不動筷子的?”陸四抬頭掃視一眼。
瞬間,大小官吏士紳們筷子都動了起來,不過說是吃,又哪個吃得下,都是吃上一口做做樣子。
而且,尷尬的是,堂外的何知州自始至終不入內(nèi),也不跪,就那么站著,并且連雙目都不睜,緊閉紋絲不動。
這是一心尋死了。
眾人暗嘆,也暗自佩服何知州,就是不知這年輕賊首能忍到幾時。
陸四還真是能忍,竟不當(dāng)那位高郵老父母在,只顧自顧自吃飯,待吃飽后將筷子往桌上一扔,拿起酒樓特意備的毛巾把嘴一擦。
又將毛巾疊成方塊輕輕擺在桌上,方開口說了句:“吃了我的飯,誰要敢砸我的鍋,陸文宗丑話說在前頭,定叫你們一家老小整整齊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