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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38.01

“外頭可熱鬧呢。官家頒下新法,名呼專利之法,只在京畿一帶推行。此法說了,若有人在衣食住行這四方面上,想了甚于國有益的法子,或有甚發(fā)明,均可上報官府。官府查實之后,備案在冊,于汴京城門出張貼示眾,若是無人質疑,這發(fā)明者便能得上大大一筆銀錢,還能得見天顏呢。”

流珠聽著,立時高興起來,暗想那傅辛,倒也不算固執(zhí)。雖說他給這專利法加了種種限制,又是限于京畿范圍,又是拘于衣食住行,但這也是無奈之舉,流珠可以理解??偟膩碚f,這已經是這個王朝的莫大進步了。

憐憐又喜滋滋地說道:“官家還說,若是誰家商貨也是與旁人都不同,乃是獨創(chuàng),那么從此以后,旁人也不能隨便學去,學了便是造假,要治罪的。這樣一來,咱家的生意,必能好上許多?!?/p>

流珠每每拿到阮宜愛的花樣后,也并不是全然按著她的做。弄扇、素縑等人聚集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語,改來改去,最后才算成型。像那聞名京都的雪裙,便是大加改良之后的作品。

馮氏拿了阮宜愛的花樣,改也不改,只急匆匆地做,再加上偷工減料、價錢不合理等緣故,她雖然打擊了阮流珠的買賣,可自己也沒討著好。眼見又虧了本兒,馮氏沒轍,只好將手里面的積貨匆匆賣了出去。她原本都打算想再沾這買賣了,可是專利法一出,馮氏的腦子又活絡了起來。

阮流珠的這衣裳,說到底,那是阮宜愛的發(fā)明,專利在阮宜愛手里呢。依照新律法的條目,阮宜愛可以轉讓權利,連并此后的收益也全都轉讓出去,只不過呢,她只能轉讓給一個人。以后誰再想借用這花樣,必須問過那被轉讓之人,那人說同意,她才能借用。

馮氏一想,她之所以賠本,那全都是因為有阮流珠這個狐貍精在那兒杵著,壓了她一頭,若是她早早說動阮宜愛,申報官府,把專利握在手里,那不就只有她一個人能做這衣裳,阮流珠便成了違法的了?這般一來,馮氏實是高興,坐著小轎,入了宮城,本以為必是無比順利,可誰知又被人攔了下來,說是皇后近日不便見客。

說甚不便見客?馮氏也不知道阮宜愛是真的犯了任性,一時不想見客,還是那官家,又不想國公府的人來見皇后。她急得要死,卻苦無門路,但轉念一想,道:她見不著阮宜愛,阮流珠多半也見不著。

馮氏稍稍寬慰,回了府中,誰知過了幾日后,卻聽得奴仆來報,說是城門上貼了告示,像雪裙等新服,以后只有阮二娘一家能做,別人再做,就要罰錢。告示既然貼出來了,這就說明官府已經查實,阮宜愛也已按了手印,同意轉讓,馮氏聞說,登時火冒三丈,一面恨那親女兒耳根子軟,約莫又被那妖婦說動,另一面,將阮流珠完完全全當做了眼中釘,肉中刺——這個阮二娘,生來就是克她的!她遲早要狠狠治她一回!

另一邊,阮流珠得了專利,而往日流失的買家,又漸漸全都回來了,榮熙那邊的棉線事宜也愈發(fā)順利,更是讓阮二娘高興不已。專利法一出,榮熙、蘭無歇及徐道正便將新造出的紡車、攪車等申報官府,因十八娘這里的發(fā)明與衣食住行相關,且大有益處,傅辛重賞三人,各都領了上千兩銀子,亦賜下許多官造之物。阮流珠聽人送來消息后,直覺郁氣皆散,大為暢快。

人在緊張的時候不易生病,等一松懈,這病便找上門來。阮流珠難得高興,卻偏在這乍暖還寒的時節(jié)害了傷風,每日里咳個不停,夜里更是時常發(fā)熱。未免給旁人過了病氣,阮二娘也不再和徐子期等子女一同用飯,只待在房中,獨自歇著。

這日夜間時候,玉兔銀蟾落于天邊,星月皎皎,煞是明亮,而地上那沉浮于紅塵間的阮二娘又開始發(fā)燒。她也不想傳染了憐憐等,便屏退下人,獨自一個吃了藥湯,又吃了不少她讓憐憐買回來的零嘴小吃,饜足之后,這才昏昏沉沉地躺下睡著。其間仿佛聽得外面有人說了什么話,流珠只模模糊糊地應了幾聲,又翻了個身。

人得了病,睡也睡不踏實。流珠只感覺頭腦發(fā)熱,渾身燙得厲害,偏又覺得有些冷,便掏出纖纖素手,打算掖掖被角,將自己裹得更嚴實些,可誰知這一伸手,卻于半空中忽地碰到了個什么東西。

阮流珠一滯,立時抬眼看去,驚坐而起,卻見徐子期正端著粥碗,面容俊秀一如簾外明月,眼眸清冷好似春日寒氣。流珠方才這一抬手,恰好碰著了那小碗,碗兒一傾,米粥便泄了出來,直直地濺到了徐子期胸前的衣裳上面。

眼瞅著男人身前沾著一片黃白米粥,流珠尷尬地笑了笑,暗自有些生惱,道:都怪自己屏退了下人,外面沒人守著,才叫這家伙溜了進來。雖說他約莫是好心來給自己送晚飯,可是他門也不敲一下,這算什么道理?自己現下蓬頭垢面,裹著榮熙新送來的棉襖,鼓鼓囊囊地窩在被子里面,邋遢得不行,全都被他撞見,真是好不尷尬!

這般想著,阮二娘冷了面色,口氣卻還算平和,啞著嗓子道:“男女大防,子期不能不顧,以后可莫要再這般貿然闖進來了。咱們到底隔著輩兒,雖說你不把兒當娘看,但是外頭人可都知道你是兒的大兒子?!?/p>

徐子期聞言,微微勾唇,將粥碗放至小桌上,隨即道:“我適才進來前,攏共問了三回二娘是否方便見人,你都應了?!?/p>

流珠一聽,抿了抿唇,這才朦朦朧朧地想起,仿佛確有這么一回事兒。她清了清嗓子,含混道:“兒那是燒糊涂了。子期待在這兒,多有不便,還請快快離去罷,以免染了病氣?!闭f著,她指了指搭在架子上的小帕,道:“快拿巾帕擦擦身子罷?!?/p>

徐子期望她一眼,應了一聲,利落地扯下帕子,將胸前米粥擦拭干凈。阮流珠把眼看著他骨節(jié)分明,十分好看的大手,不知為何,一時竟有些發(fā)怔,好一會兒才聽得徐子期凝聲道:“我辛辛苦苦端了粥來,二娘趕緊喝了罷。我聽說你這幾日稱病不出,幾乎滴米不進,這可不行。越是身子弱的時候,便越要多多注意吃喝飲食,我可不準二娘這樣糟蹋自己的身子?!?/p>

阮流珠現下病得反復,根本嘗不出嘴里東西的味道。她雖說是個大人,可一到生病時候,這小孩兒心性便犯了,既然嘗不出滋味,便不愛吃飯,偏喜歡吃些小吃和零嘴。這幾天里,她經常托憐憐在采買歸來時,給她捎帶東西吃,而阮流珠一個人窩在屋子里吃獨食,則舒服得不行。至于這便宜兒子送來的粥,實在全無必要,她本來吃得都飽得不行了,哪里還喝得下一碗粥。

但徐子期既然發(fā)了話,阮流珠也不好拂了他的好意,只能無奈地笑著道:“大哥兒快走吧。粥放這里,兒一會兒肯定起來喝?!?/p>

徐子期卻向來咄咄逼人,強勢得很。但見他劍眉微挑,輕笑著端起碗來,又坐到床邊,溫聲道:“子期來伺候二娘喝粥,何如?還請二娘給個面子,讓子期也好盡一回孝。”

說甚盡孝,他根本沒拿她當正經的娘看待過,偏在這時候來盡孝,根本就是在逗她。

流珠面露難色,趕緊推脫道:“盡孝不必非得今日。兒現下身子不適,子期先走吧,這粥,兒是一定會喝的?!?/p>

徐子期微微一笑,放下了粥,站起了身子。流珠以為總算說動了他,稍稍放松了下來,闔了闔眼睛,正準備躺下接著睡,可誰知忽地聽得屋內傳來一陣動靜,睜眼一看,卻是徐子期打開了她桌上面的小盒,而那匣子里裝得全是憐憐買來的五花八門的吃食,猶然冒著香氣,正是她方才實在吃不下的那些。

流珠這下尷尬得不行,也不好說這才是自己現在的主食,只嘆了口氣,強笑著謊道:“卻是忘了說了。這是兒讓人買來給瑞安和如意的吃食。他倆再過幾日就要去考試,可得好好犒勞犒勞這兩個小書生。幸虧子期提醒了兒,便托你給他們送去好了。”

徐子期眸中微光閃現,卻只是點了點頭,溫聲道:“原來如此。我還以為這才是二娘不出來吃飯的原因,卻是誤解了二娘了?!彼f著,微微側身,“既然二娘連日來水米不進,甚也沒吃,那身子如何受得了?依我看,二娘還是該趁熱喝了這碗粥才好。”

流珠被他逼得無路,唯恐他非要親自喂自己喝,只好無可奈何地垂著手,聲音沙啞地令他端了碗來,隨即接過來粥,皺著眉,一飲而盡。徐子期見她老實喝完,這才笑著收走空碗,又忽地抬手替她掖了掖被角,而后踏著沉著有力的步子,掩門離去。說來也巧,喝了這一碗熱粥,蒙著被子睡了一覺后,流珠這病,竟是徹底好了。

待她打起精神后,這頭一樁事,便是送徐瑞安和徐如意赴考。那蔡氏散館雖只收二十人,可卻足足吸引了百十來號小郎君前來應考。聽得這個消息后,徐瑞安如臨大陣,肉呼呼的小臉上面色凝重,嚴肅至極,便連坐到了飯桌前,手里還拿著詩書誦讀,反觀徐如意,卻是一派自在,不慌不忙,還笑著對流珠道:

“這個核桃奶,還有那銀耳羹,定然是娘做的。剩下的菜,才是廚娘做的。那廚娘只會老家菜式,似這核桃奶和銀耳羹,她做不出來,肯定是娘又親自下廚了?!?/p>

流珠一笑,柔聲道:“可不是?你們要上戰(zhàn)場了,娘當然要親自下廚,給你們送行。蓮子清熱滋火,銀耳補腦提神,而這核桃奶啊,是把核桃仁和冰糖搗碎了,再用水沖開,這上面這層白沫兒,吃了就能絕頂聰明。”

徐瑞安信以為真,連忙多喝了兩口。流珠瞧他這副模樣,不由一嘆,這小子天分不足,卻也十分勤奮,但他自打徐道甫死了之后,便心思頗重,極其敏感,幾乎不剩多少小孩兒心性……按他這個年紀來說,實在是成熟得有些過分了。

流珠望著他,目光柔和地溫聲道:“瑞安不必緊張。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你努力過,其余的便也不必操心了?!?/p>

徐瑞安鄭重地點點頭,徐子期輕輕摸了摸他的腦袋,也不多言,只深深看了眼流珠。此日恰逢休沐,一家四口吃過早飯,便乘了車輦,送瑞安兄妹前去考試,誰知到了蔡氏散館前門后,流珠竟遇上了不少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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