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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8 難過

夏侯云身子晃了晃:“你,來做什么?”

穆雪:“喝了四五壺酒,要放水嗎?”

“放水?什么玩意兒?”夏侯云怔了怔,不由得渾身僵硬,雙眼噴火,瞪著對面好整以暇的女人,以手擊額,“你,你,這話也問得出來?”忽地兩眼一瞇,笑道,“我想放水了,你扶我去?”放下玉杯,向穆雪伸出手。

穆雪勾了勾嘴角,略揚(yáng)聲音要喚大雙小雙,“大”字剛吐了一半,夏侯云猛地從輪椅上站起來,身子向前傾,雙手撐著長案,可能是動作大了些,酒往頭上涌,晃兩晃,雙腿一軟,頭往后一仰,直挺挺便向后倒,撞翻了輪椅,撲通重重摔在地上。

夏侯云扒拉輪椅,想站起來,吃吃笑著:“許久不走路,該是站不住了,丫頭,你就不肯扶我一下?”

穆雪看著他緋紅的臉孔,瞇了瞇眼:“扶了你起來,你還會摔倒,不如躺在地上?!?/p>

夏侯云揉鼻子想了一會兒,笑道:“也對,屋是帳,地是床,躺在地上,倒也舒坦?!鄙煺顾闹?,真的仰躺不再掙扎,忽又笑道,“丫頭,如此,你和我豈不是睡在一張床上?”

穆雪冷了臉,直起身:“既然殿下以屋為帳,以地為床,那殿下便休息吧。冷總管說殿下會起酒疹,我去請易先生來?!?/p>

夏侯云翻了個身,抓住穆雪的衣裙:“別走,我……難受,心里難受?!?/p>

穆雪低眉注視他,他眉頭緊鎖,雙眼半閉,有六七分醉意,長眉大眼間,堆著數(shù)不清的寂寥。那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呢?她心頭驀地軟下來。

八年前,父親奉命北上榆州,整頓邊軍,母親帶著她隨行。抵達(dá)榆州后,他們兩個很快沉浸到冗繁的練軍當(dāng)中。

穆雪住在天鵝湖邊的小院里,想起白夫人曾帶她在終南山野外求生,心下甚是意動,攛掇丫環(huán)收拾行裝,向古山進(jìn)發(fā)。探險是可以的,冒險卻要付出代價,兩個丫環(huán)先后走散,迷路的穆雪越走越迷路,竟走到了古山西北的沙漠。

沒有水,沒有食物,臉上涂抹的墨綠油彩,被汗水洇得污亂不堪,空中驕陽似火,穆雪心頭冰涼,只當(dāng)自己要送命了。

馬蹄聲聲,一支馬隊急馳而過,當(dāng)先的少年馳遠(yuǎn)了又折過來,朗朗笑著,伸手扶她,給她食物、水,隨后拉她上馬,共乘一騎,送她到榆州城外……

穆雪默默嘆了口氣,扶住夏侯云,柔聲道:“酒是澆不了愁的?!?/p>

夏侯云酒后無力,撐不住自己,靠著穆雪的身子往地上溜,頭枕著穆雪的雙腿,喃喃道:“我知道酒入愁腸,愁更愁,可我真的難受,我不想的,不想的,很多話憋在肚子里,腸子都打結(jié)了,我不想的,不想的……”

穆雪:“不想便不想,以后,你不想做的事,就不去做,沒人再能強(qiáng)迫你。”

夏侯云嘿地一聲冷笑,道:“那已經(jīng)被強(qiáng)迫了,怎么辦?抹得掉嗎,可以抹掉的事,偏偏留下抹不掉的記號,上天很樂意留記號,一個不夠,又來一個?!?/p>

穆雪沒聽明白這話,只是發(fā)覺他的語氣變得極為羞惱,濃烈的酒氣隨著他的呼吸,一股股噴出來。她沉默片刻,恂恂道:“如果,有話,想說出來,我可以聽?!?/p>

燭光下,她的眼睛閃閃發(fā)亮,沒有猶疑,沒有探究,只是單純的關(guān)切。

夏侯云眨了眨眼,吃吃笑道:“你想知道我的秘密?!?/p>

穆雪涼涼說道:“腸子打結(jié),很疼的,順一順,不好嗎?”

“我——從沒對人說起過,”夏侯云的臉輕輕抽搐了一下,“你會嘲笑我的?!?/p>

穆雪呼出口氣,淡淡道:“咸陽宮有數(shù)不清的美人,為博皇帝陛下一顧,各展才藝。北方軍團(tuán)三十萬將士,為爭一功一爵,各顯神通??尚Φ氖拢姷枚?,也聽得多。我現(xiàn)在是你的門客,吃你的飯,住你的屋,可不敢有不敬之意?!?/p>

夏侯云抬抬胳膊,手搭上穆雪的小腿,笑:“你是我的門客嗎,我覺得你是我的老師唉。你對我存一分敬意,我都覺得怪哉。”長長地吁氣,“心里藏的話多了,人會憋出病來,丫頭,你總是有理。我該從什么時候說起呢?”

穆雪看著他把自己的雙腿當(dāng)枕頭,忍不住想暴起掀翻,這人著實輕狂得緊,與張寒的持重守禮,無異于一方美玉一塊頑石。

秦人都說張寒出于劣民游俠,卻不知,正元皇帝發(fā)起十年統(tǒng)一戰(zhàn)爭之前,中原大地七分天下,張寒的父親原是舊六國之趙國的貴族,世家沉淀的禮儀刻在張父的骨子里。張父,那個至情至性的男子,只因為遇人不對,落得一生顛沛坎坷。

穆雪以為自己忍住了,其實真的暴起掀翻了夏侯云,冷冷道:“殿下自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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