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敏心中揣著狐疑，軟輦已經(jīng)抬到了殿前的階梯下。抬輦的太監(jiān)們一起蹲下身來，將輦架和轎杠擱在地下。李公公親自走上前來，攙著毓敏的一只手，走了出來。殿前值守的八名小太監(jiān)一連聲兒喊了起來：“怡親王府毓敏格格到……到……到了?！?/p>

大殿的正門是緊閉著的，西頭的側(cè)門無聲無息地打開來了，一點兒也沒有發(fā)出巨大的木頭門扉開啟時應(yīng)有的那種格嘰格嘰響聲。

看上去有點兒靈異的樣子，毓敏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噤，伸手將兆惠借給她穿的呢子大氅裹得更緊了些。

七歲的毓敏身量尙小，成年漢紙所穿的大氅披風(fēng)裹在她的小身子板兒上，累贅得不行，下擺一直拖到了地上。毓敏也不去在意這些瑣屑，只管在李公公的導(dǎo)引下拾階而上，一步一頓地慢慢走到了門檻兒前。

這時候兩個小太監(jiān)從門邊上輕手輕腳地閃身出來，一左一右地攙著小格格爬門檻兒。這和下午早些時候在曹家爬門檻兒的樣子一模一樣。只不過，養(yǎng)心殿的門檻兒更高更厚一些，毓敏過門檻兒時的姿勢更像是在跳舞了。

當(dāng)兩個小太監(jiān)接著小格格時，李公公就丟開了手，先一步進殿去回皇上的話。

皇上這時候沒在正殿里頭批閱折子，也沒耽在東廂暖閣子里避寒取暖喝茶，皇上這時候卻在西廳里頭的一張暖榻上頭坐著看書，所以太監(jiān)們適才打開的乃是大殿西頭的側(cè)門。

毓敏身上的紅色披風(fēng)太長，有點冗贅不便。在門檻兒上比平時磨嘰了更多一些兒時間。

這時候就聽見李公公跟皇帝嘰嘰咕咕地說著話兒。這疋殿宇修得巍峨壯麗，占地極大。雖然西側(cè)門已經(jīng)打開，毓敏在門檻兒邊上遠遠可以瞧得見西偏殿里頭擱著一副折疊七扇的檀木雕花鎏金鑲牙蜀錦繡像屏風(fēng)，皇帝就在屏風(fēng)的后頭，李公公躬身站在屏風(fēng)的外頭，低聲跟皇帝說著話。雖然眼睛瞧得見，可是這偏殿也挺寬闊的，距離隔得不近，毓敏聽不真切李公公跟皇帝究竟說了些啥。

斷斷續(xù)續(xù)只能依稀分辨出來幾個零零落落的吐字：“……兆惠……歷……不……命……用膳……下（堵）……沖克……”

這時候毓敏忽然秒懂了古代詩詞講究那個平仄韻律的竅門兒。在這種依稀模糊的遠距離旁聽環(huán)境下，只有去聲和入音能夠聽得真切，平上兩部的發(fā)音，都似泥牛入海，在空蕩蕩的大殿里頭散逸丟失了，根本聽不完整。

李公公提到歷字時，顯然是說的弘歷。可是！他不應(yīng)該稱弘歷為寶親王嗎？為尊者諱為長者諱。一個太監(jiān)又怎敢公然直白道出弘歷的尊諱來？

此事甚是可疑。

李公公后來所說的言語，那就更加可疑了!

命，大概是不辱使命或者幸不辱命的意思，這倒尋常，不必費事兒多猜。

李公公口中吐出那個下字背后所接的，卻好似個土或者堵、毒之類的發(fā)音……這就忍不住教毓敏心中驚悚莫名！

再又提及沖克，事情就變得更加邪門兒起來。

再加上剛才殿門開啟的時候無聲無息的，再加上今晚所發(fā)生的一切看起來都像個事先布署的陰謀……于是毓敏的背上覺得更冷了些。

一股涼風(fēng)從背后森然吹襲而來，她在不經(jīng)意間又打了一個寒噤。

這時候黃昏早已過盡，天色早已黑了，宮中到處都點燃了紅色黃色和淺粉淺藍淺綠色的五彩宮燈。雖然是光影繽紛絢麗，但所有人都安安靜靜，更添了一份詭異氣氛。

毓敏格格的身子顫抖，腳下站得不穩(wěn)，勉強翻過了高大的門檻之后，險些兒一個踉蹌?chuàng)涞乖陂T檻兒的里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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