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綿不絕的炮火硝煙里，機槍手們重新爬出戰(zhàn)壕，頂著隨時撞過來的氣浪，聽著震耳欲聾的轟鳴，冒著持續(xù)灑落下來的碎石、沙土、彈片，重新操作機槍。操作手不停的被彈片撂倒，旁邊的人立刻頂上，使得機槍的火舌能夠持續(xù)，灑出一片又一片的彈幕，穿透此起彼伏的硝煙，低吼著越過正在搏殺的前沿塹壕，形成了一個死亡的彈幕遮斷地帶。后續(xù)跟進的鬼子終于被壓制了，無奈地撲倒在地，惶恐地尋找石頭，尋找淺坑，或者尋找尸體，躲避撲面而來的收割。沖入防守陣地的鬼子沒有了后續(xù)支援，終于被塹壕里的步兵們拼光，第四次進攻無果。

炮擊暫時停下了，副連長灰頭土臉地沖到了胡義身邊，啞著喉嚨朝胡義喊：“連長，不能這么打了，差不多半個連的弟兄都給炮彈塞了牙縫，機槍也報銷了兩挺。他娘的這么打不值??！”

胡義趴在戰(zhàn)壕邊，抓著望遠鏡持續(xù)觀察著戰(zhàn)場，仿佛壓根兒就沒聽到旁邊副連長的話。

胡義也在猶豫，不這么打還能怎么打？鬼子隨時會發(fā)動新一輪沖擊，現(xiàn)在轉(zhuǎn)移陣地？太倉促，估計時間不夠。戰(zhàn)場態(tài)勢比預先估計的要嚴峻得多，沒料到鬼子一上來就是大隊大隊的往上填。如果失去了機槍連的支持，前面的加強營可能頂不住鬼子一波。繼續(xù)這么打？估計再這么來一次機槍連就沒了。左右都是要玩完。胡義后悔了，執(zhí)行命令，執(zhí)行個屁，當初在指揮所就該翻臉，和那個孫子參謀長把話說明白了，拒絕這個扯淡命令，大不了無官一身輕，老子不干了還不行。眼下再想這些，沒用了。

見連長還是沒動靜，副連長苦下臉來，哀求著說：“連長，算我替弟兄們求你了，你也看到了，如果咱們連完蛋了，他前邊的陣地照樣不保。如果咱們轉(zhuǎn)移到側(cè)翼，給前邊的支持會更有效果?！?/p>

“你認為在咱們轉(zhuǎn)移的時候，前面能頂住鬼子一波進攻么？”胡義的語氣平平淡淡，沒有感**彩。

“也許他們能行，好歹是個加強營。說不定，他們能頂住?！?/p>

胡義沉默著考慮了一下，終于下定了決心：“告訴弟兄們，再堅持一波。這一波一結(jié)束就立刻向右翼轉(zhuǎn)移陣地。另外派通信兵去前面，向加強營說清楚形勢，讓他們做好心理準備?！?/p>

“是！”副連長鄭重地向胡義敬了一個軍禮，轉(zhuǎn)身就跑。

擅自脫離任務陣地，這也是違抗軍法，是要負責地。不過，為了給機槍連的弟兄們留條活路，值得！胡義做了一個深呼吸，忽然輕松了許多。

戰(zhàn)場的形勢總是不會向著預想的方向發(fā)展，原以為很快就會到來的第五次進攻卻遲遲沒有出現(xiàn)。這令胡義心里十分懊惱，這么長的間歇時間，足夠機槍連轉(zhuǎn)移掩護陣地了，他娘的，坐失良機。鬼子這是搞什么？難道士氣受挫停止進攻了？不可能?；蛘咚麄冊谕低颠M行包抄？側(cè)翼部隊沒有動靜。不可能。指揮系統(tǒng)有問題？不可能。彈藥不足？不可能。提前開飯了？更不可能。胡義不停的在思考猜測，可是沒有答案。

鬼子暫停了進攻，因為鬼子感到損失太大，不愿接受，所以鬼子呼叫了空中支援。他們在等飛機，等待飛機到來后配合炮兵先摧毀小山上的火力，才會發(fā)動沖鋒。

炮擊開始了。胡義心里終于踏實下來，無論怎樣，都比寧靜的煎熬要好。這次的炮擊規(guī)模增加了，不只是迫擊炮，九二式步兵炮也加入進來，一層一層地砍削著小山陣地，轟隆隆地響成一片，潑婦一般地撕咬著每一寸泥土。

當戰(zhàn)壕不再顫抖的時候，胡義才知道炮擊停止了。耳朵里一直是嗡嗡的回響，什么都聽不清楚。抖落一身的塵土，重新爬上戰(zhàn)壕邊緣，遠處的天邊似乎出現(xiàn)了什么，緩緩的接近過來，逐漸變得清晰。

一顆航空炸彈松開了保險，墜落下來，然后是第二顆，第三顆……

一個巨大的氣浪在胡義頭頂?shù)膽?zhàn)壕邊緣猛地鋪開，使戰(zhàn)壕的一邊整個坍塌下來幾乎埋住了胡義的全身……

第二批次空襲經(jīng)過小山上空，這一次，是航空燃燒彈。光禿禿的小山，終于徹底變成了烈焰的地獄……

67軍內(nèi)部通令：經(jīng)核實，107師直屬機槍連連長胡義，于小山戰(zhàn)斗中，指揮布置失當，致機槍連全體殉國?，F(xiàn)決定降級留用，以儆效尤……

十幾個身影倉惶地奔跑著，滴著血，冒著汗。摔倒著，掙扎著，艱難地翻過陣地后面的山頂。

嘩啦嘩啦——十幾支花機關槍子彈上膛，列成一排。

逃兵們跌跌撞撞地停下來，麻木地看著眼前的督戰(zhàn)隊，一時默然。

“我是連長，是我下令撤退。跟他們無關。有種的朝老子來招呼。”

胡義的機關槍仍然掛在肩后頭，一直都沒摘下來。抬起頭，平靜地看了看面前的十幾個逃兵，目光穿過他們，是山那邊還在轟炸的飛機，嗡嗡的怪叫著盤旋著。只是平靜地說了一句：“趕緊滾蛋！”

“隊長？這？”

“我說讓他們滾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