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過了，是不夠！”張之洞苦笑一聲，“皇上說言辭不夠懇切，自責不夠深刻，反省不夠充分……總而言之，這樣的文字塞不了悠悠萬民之口?！?/p>

“?。　?/p>

“你說，10年前因太后反對而沒辦成的事情皇上都能如此痛責自己，現(xiàn)在九年籌備大綱勢如騎虎，怎么可能高高舉起輕輕放下？”張之洞指了指文稿，“如果不是這樣，皇上壓根就不用下什么罪己詔，他何罪之有？”

“那也不能剛親政一個月就把太后定下的東西全給改了——有人一個勁在那鼓噪‘三年無改父之政才是孝道！’”

“迂腐！”張之洞勃然變色，“再說，是父之政！”他特意在“父”字底下加重了語氣——慈禧卻是女的。

“說實話，皇上的主張我都贊同，可不能這么快，不能全并在一起來，得一樣樣來?！?/p>

“沒時間了?！睆堉丛疚⑽㈤]上的眼睛忽地張得老大，“前兩天我到養(yǎng)心殿去，你知道發(fā)生什么事？”

“怎么說？”

“皇上指著一幫人臭罵——‘安慶造反，是朕失德么？是因為朕要變法維新么？是因為朕要廣行憲政而造反么？都不是！恰恰相反，革命黨最怕朕維新變法，最怕朕廣行憲政，那樣的話他們那一套便不吃香了。你們這也反對、那也阻撓，安的什么心？莫不是革命黨的內應？告訴你們，不等革命黨打進來，朕先把你們的腦袋全砍了，然后再去煤山。”煤山系明末崇禎皇帝上吊自盡處。后人有挽聯(lián)——君非亡國之君，臣皆亡國之臣！

“這……”

“溥良、溥颋的下場你看不到么？10年前，京城的兵權掌握在榮中堂手里，榮中堂是聽太后的，所以太后說要殺誰就殺誰，現(xiàn)在的兵權呢？那班武將全都贊同皇上，鐵寶臣算是最謹慎了，也不反對速開國會！”

“哦……”陳夔龍恍然大悟。

“皇上早打定了主意，把他惹急了對你我有什么好處？真想做第一個試刀的人？”張之洞捻著胡須，一字一頓地說道，“當年譚嗣同說要想變法成功，非得殺幾個一二品的大員不可，后來又鼓動袁世凱派兵圍園子……那時候皇上手里一個兵都沒有就敢這么說，能把榮祿嚇得魂不附體，現(xiàn)在康梁復起，再造維新，皇上難道還不會拿幾顆人頭示威？”

張之洞原本想和陳夔龍?zhí)嵩绖P之死，想了半天，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只說：“更何況現(xiàn)在有實力的都持贊同，軍機里肅親王、醇王爺、岑云階的意思就是皇上的意思，慶王爺、徐菊人現(xiàn)在風頭一轉也是站在皇上一邊，外頭除了升允明確反對外，其余都不吱聲。剩下我一個，你當我真有力挽狂瀾的本事？”

“大家只是覺得皇上還信任香帥，想請香帥進進言，沒有讓您挑頭的意思?！?/p>

“還進言？”張之洞拿出一堆紙，“這是各省打來的電報，皇上特意謄了一份給我，你先看看吧。”

不看不知道，一看不得了，陳夔龍嚇了一大跳——全是各省立憲派打來的電報，言語中分明是完全贊同九年籌備清單、要求盡快召開國會的聲援文章。可清單的內容只在朝會上提過，尚未成議，更未公布，這幫人怎么嗅覺這么靈？

“我再告訴你兩句話。第一句，皇上說了，各省打來的電報不管反對也好，贊成也罷，明天一律見報；第二句，肅王爺明天在民政部大堂接受直隸士紳要求速開國會的請愿書?！?/p>

顯然這是皇帝已經安排好的雙簧。既然朝會還有不同意見，就用在野立憲派的聲勢給這些冥頑不化的人提個醒，讓他們看清楚自己的處境。如果還不就范，非要跳出來指手畫腳，那對不起了，過兩天全天下20來個省的電報非得把你給罵死——“你說，還有人會冒天下之大不韙么？我還想多活幾年呢！”

“這一手厲害！完全是清流的架勢，真叫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标愘琮埜锌?，“難怪孫老頭死活不肯領銜上書，原來為的是這事。”

“所以老夫就認為皇上背后有高人。我只是奇怪，康梁也好、楊度也罷不會出這個主意，岑云階、幾個王爺也絕想不出這個招數(shù)，難道是他？……”第三次機遇 第一卷 風起青萍之末 第四十六章 置身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