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們又講些什么？”

“他們都說老爺才藝超群，文辭華美，如此高才，卻如何投靠了權(quán)閹魏忠賢呢？”

阮大鋮臉皮一紅，擺擺手說：“這件事情，也不必提了，他們還說些什么？”

家人頭一低，吞吞吐吐半天，才說：

“話多著呢，小人不敢說?！?/p>

“實言無妨?！?/p>

“他們有的說，你不知羞恥，自愿給太監(jiān)當(dāng)兒子，其實就是一條仗勢欺人的走狗！有的說你是閹黨余孽，難道拿戲曲出來就能抵消罪過嗎？這些公子哥們酒酣氣濃，開懷暢飲，指天畫地，撫掌狂笑，足足罵了你一個晚上。”

阮大鋮聽罷，再也忍不下一腔怒火，咬牙切齒地叫道：“輕薄小兒，我好心好意派戲班子給你們飲酒助興，你們不感激也就罷了，反而惡語相加，刻薄至極，真是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哪！有朝一日我若得勢，定將你們這般輕薄小兒趕盡殺絕！”

孔子曰：“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亂也?！币馑际牵簩τ诓蝗实碌娜吮破鹊锰珔柡?，就會出亂子。

阮大鋮”不仁“，為了仕途上的一點小挫折，就背叛了朋友和道義，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小人。

他也曾悔悟過，自責(zé)過，想改過自新，重新做人。近代大學(xué)問家陳寅恪曾言，“阮氏所撰《燕子箋》，《春燈謎》二曲，尤推佳作，其痛陳錯認(rèn)之意，情癡可憫”。阮大鋮很想通過詩文戲曲，結(jié)交取媚清流，以期原諒與和解。

但東林，復(fù)社諸君子特別是其中慷慨激昂的年輕人，眼里根本不揉沙子，阮胡子一天在南京呼朋引伴，招搖過市，他們就芒刺在背，心中不爽，必欲除之而后快。

嫉惡如仇，痛打落水狗，固然是正義的行動，但趕盡殺絕，一味憤青，不顧利害，不講策略，也并非聰明的表現(xiàn)。

一次次努力的失敗，一場場難堪的羞辱，讓阮大鋮變得抓狂，他跟東林，復(fù)社之間已經(jīng)徹底決裂，成為不共戴天的死敵，其深仇大恨再無轉(zhuǎn)圜的余地。

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不是我不原做君子，是你們不允許我做君子！

從此，阮大鋮不再是小人，而是成了一個窮兇極惡，毒如蛇蝎的大惡人，他的心底充滿了陰暗，他的字典里只剩下“復(fù)仇”兩個字。

現(xiàn)在，阮胡子身邊，再也沒有了過去那種高朋滿座，宴飲玩樂的熱鬧場面，在無比強大的輿論壓力下，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文學(xué)社團群社也被迫解散了。所有的朋友都裹足不前，悄悄離去，都好像人間蒸發(fā)了一般。阮大鋮感到無限的孤獨和悲戚。

此時，能經(jīng)常來牛首山陪伴阮大鋮的，只剩下了一個人，那就是曾與他結(jié)伴去北京參加會試的老同學(xué)馬士英。這是孤獨，絕望的阮大鋮心中僅有的一點安慰。

阮大鋮不甘心，他要等待，等待一個翻身的機會，正像一只處于潛伏期的瘋狗，雖然暫時蔫頭耷耳，但終將要露出猙獰的嘴臉。

他并沒有等待多久，崇禎十四年（1641），一個極其難得的機會從天而降，他的“髫年暱友”周延儒被重新起用為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