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我發(fā)覺我睡在舅舅家的炕上，表哥表姐圍著我，嘻嘻哈哈。我左右瞅瞅，不見了媽媽。我坐起來，叫了一聲：媽媽！不見回答。舅舅說，媽媽去了縣上，懷揣一線渺茫的希望，尋找營救父親的辦法。

我開始哭，哭得天昏地暗，哭得死去活來，可是媽媽和爹聽不見，開始時(shí)表哥表姐還勸我，舅舅還把我抱上在院里一邊哄我一邊轉(zhuǎn)圈，可我好像不知好歹，哭起來沒完。漸漸地沒人理我了，把我一個(gè)人放在炕上，由我哭啞了嗓子。后來我哭得睡著了，夢(mèng)見了爹脖子上駕著我，媽媽跟在爹的后面，笑得開心……我醒來了，看周圍一片漆黑，聽見舅舅跟妗子正躺在被子窩里啦話，妗子憂心忡忡地問舅舅：菊花（媽媽的名字）這一走不知道再回來不？咱家孩子本身就多，不要再添糠娃（我的名字）這一個(gè)累贅。舅舅不停地抽煙，許久，才說：不會(huì)，菊花戀娃，不會(huì)丟下糠娃不管。

從此后，我誰都不理，每天坐在舅舅門前的土坡上，心里默默地念叨著媽媽和爹。聽那樹葉跟樹葉摩擦著，竊竊私語；看那老母雞把一粒粒谷子啄起來又放下，教小雞覓食；看那螞蟻前呼后擁，抬著一只死蟑螂，向它們的窩里挪動(dòng)……舅舅家院內(nèi)的紅杏熟了，半截身子探出墻外，表哥表姐把落在地上的杏子撿起來，取出里邊的杏核，把杏肉曬成杏干。我每天都把一顆杏核裝進(jìn)口袋，晚上睡在被窩里默默地?cái)?shù)，計(jì)算著媽媽和爹走了幾天。

突然間一場(chǎng)暴雨，聽得見黃河鯉魚分娩時(shí)的哭聲。爹說過，黃河鯉魚是龍王爺?shù)呐畠海驗(yàn)閼偕先碎g的煙火，私自下嫁給黃河岸邊的纖夫，為了脫去魚的鱗甲，用鮮血把黃河水染紅……我知道，黃河鯉魚就是媽媽，媽媽不會(huì)丟下我不管，我需要媽媽的呵護(hù)，媽媽需要一個(gè)完整的家。

天晴了，水洗過的太陽分外妖嬈。我站在舅舅家門前的小路旁，看那群山一片墨綠，心里裝滿切盼和期待。猛然間，我看見了山的壑口，出現(xiàn)了爹跟媽媽！初時(shí)，懷疑那是幻覺，思念給靈魂罩上幻影?？吹谜媲辛?，眼睛不會(huì)騙我，的確是我的爹爹跟媽媽！我大聲呼喊著：爹——！娘——！奮力撲向山巔，爹從山上奔下來，抱起我，胡茬子把我的嫩臉扎得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