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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一章 劍南〈十六〉

恰在此時,就聽里面?zhèn)鱽砝铑5膮柡嚷?,“來人!?/p>

王耀武的手剛松開,鄭鵬就跟兔子一樣竄了進去。苦笑著搖搖頭,王耀武壓壓手示意其他人不必動后,自己也緊隨其后進去了。

說來這也不過是眨眼間功夫,王耀武二人一進雅閣,就見到讓他們瞠目結(jié)舌的一幕。只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當朝首輔楊國忠楊相爺,居然被那個身帶重枷的骯臟人給死死壓在了地上,不僅如此,這雙手被鎖的人正竭力抬起上半身要用重枷去打下面的楊國忠。

“狗咬狗!給朕把他們拉開!”李睿說話時既是譏嘲,又是厭惡。

一聽這話,再見李睿臉上的表情,王耀武腦子里驀然冒出一個念頭。“楊相完了。”就在他應(yīng)命要往糾纏在地上的兩人走去時,卻被身前的鄭鵬用身子微微扛了一下。也就是這一下兒的耽擱,那骯臟人已連人帶枷砸了下去?!鞍 钡囊宦晳K叫出口,下面的楊國忠鼻子被砸,頓時就汩汩流出鼻血來。

眼前這骯臟人雖然手上帶著枷,但看他這架勢分明是已將楊國忠恨之入骨的拼了命。若依著鄭鵬的本心,還想再晚些過去,好讓楊國忠再跟剛才一樣狠狠挨上幾枷。無奈這時候王耀武已推開他搶上前去,見狀,他也只能上前,二人合力將滿臉猙獰的骯臟人給拉開。

“不該聽的絕不聽,不該看的絕不看。”這是王耀武初補御林親衛(wèi)時他母親唯一囑咐的話,今晚經(jīng)見的這一切都讓王耀武清晰無比的知道,眼下雅閣里說的事兒絕對是本朝最大的秘辛。有些秘密是能殺人的!象眼前這種秘密絕對是知道的越少越好。將人分開之后,王耀武見李睿沒什么表示,便一把扯起鄭鵬往外走,這胖子因見楊國忠挨打,興奮之下正瞅著機會沖他姐夫擠眉弄眼的。

出來,關(guān)好門。鄭鵬依舊是乍起耳朵。王耀武也依然是一副老僧入定的表情。不過這回雅閣里傳出的聲音卻不再是爭辯,而是越來越大的哭聲,夾雜在哭聲里的是楊國忠?guī)е鴦δ锨粌旱暮磺宓脑捳Z。

雅閣里,在一切罪行都已確認,在最初的震驚與惱怒之后,漸漸平靜下來的李睿看著趴伏于地痛哭不止的楊國忠,眼角也微微有些濕潤。畢竟這年余以來隨著唐離不斷外出出任使職,楊國忠就是在他身邊最親密的臣子,許多個白天,兩人在勤政務(wù)本樓商議國事。許多時候,是眼前這個人費盡心思的想辦法為他解悶,使他高興。自從登基以來,凡是他所說的話,這個首輔相公無不是竭力實行,在當初叛軍圍攻潼關(guān)時,更是他一遍遍安慰自己……作為年僅十五歲的國君,李睿雖有明君之志,但他畢竟無法像真正的雄主那樣無情,能將理智與感情嚴格的區(qū)分開來,畢竟他只有十五歲,看著眼前這個往日里對自己言聽計從,百般討好的楊國忠成了這般慘狀,在震驚與憤怒之后,李睿的心里也有絲絲憐憫與顧惜。

賣官斂財,收受巨額賄賂,鮮于仲通指認的這一樁樁一件件李睿都可以原諒,甚至連楊國忠縱容手下家人大量販賣私鹽牟利,李睿也覺得還可咬牙忍了。但事涉太后身死這樣的分屬謀反的重罪,李睿清楚的知道自己再沒了退路,然則真要親口將他處決,看著楊國忠的慘狀,再聽著他如此的哀聲哭泣,李睿卻覺實在難以出口。

正在李睿遲疑難斷的時刻,旁邊唐離的聲音淡淡響起道:“本朝以孝道為治國之根本!楊國忠為一己權(quán)欲之私,連國母生死也可棄之不顧,于公,這是身為臣子的大不孝!于私,楊國忠與太后分屬血脈至親。種種作為實屬不悌,陛下若今日寬恕這不孝不悌之人,雖全了君臣情誼,然則陛下卻負了對太后的孝道,此乃國本動搖!陛下今日若一時心軟,則異日何以入太廟?何以統(tǒng)馭四海九州?何以成就太宗之偉業(yè)?”

有柳無涯與鮮于仲通在,楊國忠根本辯無可辯。他最后的一絲生機就全指望著李睿能顧念舊情,眼見李睿面露不忍已有意動之色,楊國忠心下正狂喜之時,再一聽唐離所說,頓時全身如墜冰窖。作為年來李睿最親近的臣子,沒有誰比他更清楚李睿對楊妃的感情,也沒有誰比他更清楚這個少年皇帝心中的抱負。唐離這話一出口,看著臉上重又現(xiàn)出堅毅神色的李睿,眼前一黑的楊國忠知道自己最后的一絲希望就此絕了。

“落井下石,唐離,老子死了也不饒你?!苯^望之下,原本恭謹跪在地上的楊國忠如瀕死的野獸一般,口中嘶吼著向身邊不遠處的唐離撲去。

“活著我都不怕,更別說死了!”口中冷笑說話的同時,唐離已順勢抬腿,一個重重的窩心腳將雙眼圓睜的楊國忠又給踢了回去。

早在楊國忠嘶吼的時候,外邊的鄭鵬聽著里面又起了這么大動靜兒,頓時拔腳就往里面跑,王耀武一個沒拉住,他已竄了進去。

進門時正見著唐離踢出的窩心腳,眼見這腳既重又狠,被踢回去的楊國忠連嘴角都開始滲血。鄭鵬忍不住一咋舌,“往日里都看錯了,我這姐夫好狠?!钡人姷教齐x一腳踢出后,因為用力過猛腿上有些抽筋時,又忍不住一個偷笑。

“誰讓你進來的,滾出去!”在李睿面前,鄭鵬就是個二皮臉,這樣被呵斥他也不以為意,涎著臉道:“臣也是擔心陛下安全,這就出去,這就出去?!?/p>

“慢著!”李睿話剛出口,剛剛轉(zhuǎn)過身子的鄭鵬如圓球般滴溜溜的轉(zhuǎn)了回來?!坝惺卤菹卤M管吩咐?!?/p>

“你速去大理寺王卿正府傳朕口詔。讓他帶人來解送欽犯?!敝酪馑偷娜死镞€有楊國忠,鄭鵬喜滋滋的答應(yīng)了一聲,剛轉(zhuǎn)過身子,就又聽到一聲“且慢!”

等他回過頭來,見這次說話的卻是唐離。只是還不等他開口問是何事,就見唐離擺手道:“你先出去,不叫你不要進來?!?/p>

唐離揮手時的姿勢還跟兩年前一樣,分明依舊當他是個小孩,一看到這姿勢鄭鵬就有些不愿意,然則剛一遲疑,就見唐離眼睛一瞪,他頓時乖乖的轉(zhuǎn)身去了。這幾年下來,他知道自己這個姐夫外面看起來溫文爾雅的,其實不好惹的很,若是真得罪了他,他那整治人的手段可謂是層出不窮,兩年下來,鄭鵬真是領(lǐng)教的夠夠的了。所以在平時他雖跟姐夫言笑不拘的,但唐離真要做了正色,他卻是乖順的很。

見唐離遣走鄭鵬。李睿面露不解之色道:“老師,您這是……”

“臣僭越了。但此事不能交大理寺?!币娎铑2唤猓呂⑽⒒顒又鴦偛乓蛴昧^猛有些抽筋的腿腳,唐離邊道:“楊國忠身為首府,鮮于仲通一道節(jié)度使,這二人身份太過于敏感。涉及的又是太后,此案一經(jīng)大理寺,必然哄傳天下,屆時陛下,朝廷的顏面都要一掃而光了!何況……”言至此處,唐離又壓低了三分音量低聲道:“何況先皇駕崩之時,楊國忠也正在場。”

當日廢太子內(nèi)亂,李睿到時玄宗早已身死多時,既沒有遺詔,也沒有遺命,所以就其根本而言,李睿這個皇位其實是名不正言不順的,而當日在場的就有楊國忠,而且楊國忠還在早就死透的玄宗尸體前來了個自導自演的“哭答”,讓外人以為李睿登基乃是得了玄宗遺命。雖然李睿順利登基最根本的原因在于當時唐離控制著平定廢太子內(nèi)亂的羽林右衛(wèi)軍,但楊國忠這番“哭答”卻使他的登基有了“太上遺命”的合法性。

可以說在李睿搶班登基之事上,正是唐離與楊國忠的通力合作才使其顯得名正言順,順風順水。這年余以來,李睿對楊國忠如此優(yōu)渥,潛意識里也未嘗沒有酬功的意味在。

聽唐離說到這件他最大的秘密,李睿眼神猛地一縮,若說原本他對楊國忠還有七分顧念舊情之意,那現(xiàn)在卻已是非殺不可了。經(jīng)過此次之事后,縱然饒他一命,楊國忠也再難為相,嫉恨之下,難保他不會將此事泄露出去。

臉上的不忍化為毅然的決絕,李睿也沒問唐離,沉吟片刻后乃沉聲道:“來人!”

王耀武與鄭鵬應(yīng)聲而入,招招手示意二人近前后,李睿用輕不可聞的聲音道:”你二人速速回宮去見高公公,讓他親自送些’百日紅‘過來!”

作為李睿最親近的御林親衛(wèi),鄭鵬兩人當然知道“百日紅”乃是宮中所藏的鴆酒,此酒不僅藥性烈,最出奇處還在于飲酒之后手腳抽搐,口不能言,但卻不立即就死,要等兩三個時辰后才會斷氣,其死時的癥狀恰與當時流行的癲疾一模一樣。

剛才被叫進來時還是去大理寺王卿正家傳旨,也不知唐離說了什么,轉(zhuǎn)個身再來就是吩咐傳毒酒,鄭鵬這次是真正見識了他這個姐夫的狠絕。

王耀武二人答應(yīng)一聲后滿臉凝重的去了??粗厣夏敬舸舭l(fā)怔的楊國忠,一臉莫名笑容的鮮于仲通及全身瑟瑟發(fā)抖的柳無涯,唐離緩聲道:”導致太后殉節(jié)的內(nèi)賊已除,但此事卻不為了結(jié)?!啊崩蠋煼判模藿^對不會放過吐蕃蠻人。“”臣說的不是吐蕃,“面對李睿詫異的目光,唐離一字一頓道:”臣說的是臣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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