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做和事老？就憑你這欺男霸女的貨色?！?/p>

“就是，這放高利貸的最遭人恨?！?/p>

……各種新仇舊恨一時間統(tǒng)統(tǒng)翻了出來。

羅甫廉冷眼旁觀了半響，突然拿起手邊的茶壺，嘩的一聲摔在地上，眾人一驚，一下子安靜下來。

“你們吵吵什么？今天請你們來，是翻這些雞毛蒜皮的陳年老賬的？你們呀，真是死到臨頭還執(zhí)迷不悟，變天了，你們知道么？”

眾人都有些迷糊，共和起事三年多，早就變天了，這有誰不知道。

羅甫廉本以為這句話說出來震聾發(fā)聵，沒想到大伙兒一副不以為然的神色，他越發(fā)的著急了：“我本以為，匪共是普通的造反，就像歷朝歷代的末年，流民造反，士紳乘勢而起，改朝換代，就像漢高祖，唐太宗。事成之后，流民回家種地，士紳成大事的封侯拜相，差一點的還是可以做個土財主。可這三年下來，我算是明白了，這共和要掘咱們的根呀?！?/p>

到大家還是不明白，羅甫廉就換了一種說法：“西洋人有句話，福瑞多不福瑞。福瑞多，就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福瑞，意思是免費，不花錢，白吃白玩。”

“欺男霸女，欺行霸市，也不會有什么好下場?！卑l(fā)話的是個聞名鄉(xiāng)里的大善人，在他的扶助下，好幾個窮孩子考取了功名。

“馬大善人，你老怎么就不透呢？修橋鋪路是善事也罷，欺男霸女是惡行，可是不管你行善積德，還是作惡多端，都得由著咱們士紳的性子來，對不對……簡而言之，自由，洋人叫做福瑞多。這福瑞多怎么來的呢？土地在咱們手里，財產(chǎn)是咱們的。所以，福瑞多不福瑞，有土地，有財產(chǎn)，才有自由。土地財產(chǎn)，就是咱們的命牙子?！?/p>

“所以共和要搞合營入股，斷了行商的經(jīng)營權(quán)，收了咱們的土地，就是挖咱們的命牙子?！?/p>

“著啊，”羅甫廉見有人上道，乘勝追擊，“以前的改朝換代，不管姓朱姓李姓愛新覺羅，這鄉(xiāng)村的土地，還是在士紳手里，王公大臣，也許能殺掉一些不聽話的士紳，可他們還是要依靠另一批聽話的士紳，來管住鄉(xiāng)野小民，來收取皇糧國稅。沒有咱們士紳，大清朝一文錢也收不到。這就是楚劍功說的，皇權(quán)、政權(quán)和族權(quán)的一體性?！?/p>

“可這共和的農(nóng)業(yè)公司一折騰起來，福瑞，就被收到了公司的手上，咱們還怎么福瑞多呢？”

馬大善人這下也明白過來了，自己也算開明紳士，他所在的汕尾鄉(xiāng)的農(nóng)業(yè)公司對自己也算客氣，以后修橋鋪路辦學(xué)賑濟的事情，全都是公司來做，按說，這也符合“老有所養(yǎng)……”那啥啥啥。可自己心里總覺得不對勁，原來是這么回事：土地公司化，土地的所有權(quán)就轉(zhuǎn)為全鄉(xiāng)所有。自己為善為惡，對公司而言，根本就無所謂。

羅甫廉還在煽動：“行商甲，內(nèi)廠的人跟你說了，‘你是好人，還是壞人，我們一點也不關(guān)心’對吧，為什么呀？因為南洋總局在人家手上，人家就把你當(dāng)個屁。文德斯、王洛賓，平時文總、王總叫的多威風(fēng)呀，幾萬兩的頭寸隨便調(diào)，現(xiàn)在呢？關(guān)在內(nèi)廠二十多天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尸?！?/p>

“那么，我們該怎么辦呢？”行商甲問出了眾人的心聲。

“哼哼，怎么辦，這話你要是問普通士紳，人家就告訴你，死保大清朝呀。你要是問讀過書的，知道點史事的地主，他們就說，大清朝不行了，趁機攀附新主子，改朝換代吧?！?/p>

“普通士紳保扶大清，文藝士紳改朝換代。”

“說得好！普通士紳都隨著林大人北返，或者東投還鄉(xiāng)團，朱啟仁的潮勇，知道吧？文藝士紳，比如洪秀全、韋昌輝之流，現(xiàn)在在南京坐龍庭了。”

“那咱們是向北投清呢，還是聯(lián)絡(luò)江寧？”

羅甫廉?dāng)[擺手：“現(xiàn)在大勢確實變了，大清氣數(shù)已盡，洪秀全的也非真龍，咱們都不選，咱們做第三種。帶路，給洋大人帶路?！?/p>

他變戲法般摸出一張紙來，給大家展示著上面彎彎曲曲的洋文：“澳門的額爾金領(lǐng)事說了，只要我們造出聲勢，英吉利的外交干涉立即到來?！?/p>

“英國人靠得住嗎？”

羅甫廉一下子跳到椅子上：“怎么靠不住，四十年前，歐洲諸國為什么大戰(zhàn)二十年，打生打死？還不是為了三個字……福瑞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