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古乃輕笑出聲：“敢問七娘，可是張先生了迪古乃詩文退步、不長進么？”大多女真貴族都會給自己的兒子們請私學(xué)先生，吃穿用度全在府中，可謂待遇極好，只是地位頗低。迪古乃所的是漢儒張用直，他與哥哥完顏充皆拜其為老師。
那女人面色有些尷尬，一時不出話來。我輕捏了迪古乃一下，他身子一硬，隨即低頭笑道：“七娘若是無事，還請讓迪古乃先過去?！?/p>
雖是極不情愿，但她還是挪了挪了步子，身旁的丫鬟也退至一邊，迪古乃拉著我走了過去。她斜斜的瞪了我一眼，我心中苦笑，女人啊女人。我一沒搶你男人，二沒拐你兒子，你犯得著頭一次碰見我就這么咬牙切齒的嗎。
完顏宗干妻妾眾多，府里的人自然也多。方才那個女人是蕭氏，契丹人，連個側(cè)室都不是，只是個小妾。不過仗著年輕貌美，這幾年頗得完顏宗干喜歡。正室乃徒單氏，沒有兒子。迪古乃的哥哥完顏充是完顏宗干的長子，由側(cè)室李氏所出。迪古乃的生母是另一位側(cè)室渤海人大氏，因為只是側(cè)室，所以住不上正房。當(dāng)?shù)瞎拍藥襾淼揭蛔У脑郝淝皶r，我不禁暗吸了一氣，我住的城郊別苑不知要比這里好上多少倍。
踏進院門，一排低矮的房屋透著點點燈火。門口坐著一個小廝，正低頭打盹。迪古乃上前搖醒他道：“要睡回屋里睡，外面這樣冷?！蹦切P驚了一下，看是迪古乃回來了忙站了起來，搓著手不好意思的笑道：“不困不困，二爺快進去吧，側(cè)妃正等著呢?！蓖暧稚祛^看了我一眼，我有些不好意思，將臉側(cè)了過去。迪古乃笑斥道：“再看便仔細(xì)著你的眼睛?！彼Α鞍ァ绷艘宦?，縮頭站到一邊去了。
其實我挺意外的，迪古乃對下人們的態(tài)度很好，剛剛看那小廝犯困偷懶，我以為他會像孛迭一樣走過去踹上一腳，然后再噼里啪啦地罵上一通。而且見那小廝回話的樣子，沒有戰(zhàn)戰(zhàn)兢兢、唯唯諾諾，倒像是朋友一般自然?？磥磉@座小院里主仆關(guān)系甚為融洽，我眼前這個一臉和善的迪古乃，究竟是什么改變了他，讓他成長為了一個聞之喪膽的暴君。
掀開厚厚的氈簾，一位年近三十的婦人斜靠在暖炕上，腿上搭著一條薄薄的狐皮褥子。屋里的陳設(shè)很簡單，但收拾的十分干凈整潔，看上去很舒服。
迪古乃躬身道：“母親，兒子回來了?！?/p>
大氏含笑道：“這么晚回來，餓了吧？”迪古乃笑道：“路上遇見了歌兒姐姐，和她了會子話?！敝只仡^望我一眼，我忙上前斂衽一禮：“請側(cè)妃安。”
她淡淡笑了幾聲，我卻有些看癡了。大氏算不得很美，但氣質(zhì)溫婉，恬淡如菊，笑顏暖暖，讓人仿佛置身和煦的春光之中。她淺淺而笑，招手示意我上前，“你便是顏歌吧，快過來坐，迪古乃常常在我跟前起你呢。”
我依言坐了過去，看了眼迪古乃笑道：“歌兒時常想著，迪古乃模樣生得這般俊俏，側(cè)妃定是風(fēng)姿不凡了。今日有幸一見，當(dāng)真是如此呢?！?/p>
門外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隨即簾子一挑，走進一個笑容滿面的女人，“側(cè)妃您瞧，這小娘子的嘴巴真是甜?！?/p>
大氏笑斥一聲：“沒規(guī)矩。”又看著我道：“這是我的陪房丫鬟吉月，她向來沒規(guī)矩，你別介意?！蔽业兔嫉溃骸皞?cè)妃笑了，吉月姑姑那是夸我呢，歌兒高興都來不及呢?！?/p>
吉月自顧笑了幾聲，又道：“方才王爺屋里差人來請咱們迪古乃過去，是幾個小爺全在前廳，連合剌也趕了過去。”
我下意識的抬起頭，差點忘了合剌也住在遼王府，可千萬不要被他知道我在這兒。迪古乃側(cè)身看我一眼，道：“我去去就來，你陪我母親用晚飯吧?！蔽尹c點頭，問他：“要不你也吃了飯再去？”他搖搖頭，朝門外看了一眼，“總不能讓父王等著吧?！蓖瓯阕吡顺鋈ァ?/p>
大氏平易近人，但也不是十分安靜沉默之人，和她同炕吃飯倒也不覺得尷尬。吉月也是個快言快語的人，在一旁插科打諢幾句，一下子就化解了我的拘束，盡管她倆的漢話的別別扭扭的。
快吃完飯時，我才想起來一直沒見著玲巧。喚來門外的小廝，問道：“之前跟在我后面的那個女孩去哪兒了？”他回道：“二爺打發(fā)她先回去了?！?/p>
我怔住，迪古乃這是何意？難不成真打算把我留這兒？這可萬萬不成。大氏見我臉色不對，忙關(guān)懷道：“可是你的隨身丫鬟？”我“嗯”了一聲，屋外突然響起一陣轟隆聲，瞬時嚇了一跳。入秋了也會打雷？大氏按住我的手道：“別怕?！?/p>
話音未落，又一聲驚雷在天邊炸響，隨即傳來“嘩嘩”的落雨聲。我聽著不好，雨勢又急又大，正想出門查看，迪古乃匆匆的奔了進來，不過幸好身上沒濕，只是頭發(fā)淋了一點。我拿帕子給他擦了擦，邊道：“你怎么讓玲巧先回去了？”
他不話，只是拿眼瞅著我，嘴邊掛著一抹微笑。大氏朝吉月吩咐道：“把飯菜拿去熱熱?！庇洲D(zhuǎn)頭笑看著我：“瞧這暴雨一時半會也停不了，就算是停了路上也積了不少水。你今晚就留下過夜吧，我讓吉月給你收拾間屋子?！?/p>
我有些為難，我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呆在這里不好吧，不過他們女真人倒不似漢人那般講究。而且迪古乃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我，一副我不答應(yīng)便沖上過來掐死我的表情。那個“不”字也只得咽了下去。
見我答應(yīng)了，迪古乃伸手握住我，黑瞳里閃著喜悅和滿足的光芒。我心底暗自嘆了一口氣，隱隱間覺得自己正在親手醞釀一場大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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