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云問道。
??“考慮到通貨膨脹，如果加入研發(fā)費用，明年完工的赤云型首艇將會耗費二百萬元以上……”
??“差不多四十萬英鎊哪，在我們那個年代的歷史書上記載著，一戰(zhàn)時德國最好的齊柏林大飛艇也就三十萬英鎊上下，真是貴得離譜……”
??財政大臣韓浪立時心痛不已。
??“造上一兩艘炸一炸圣彼得堡也是不錯的，可以重挫他們的民心士氣。”
??總參謀長楊正金說道，軍人的觀點自然以戰(zhàn)爭為重心。
??“太貴了，還是太貴了，四十萬英鎊啊，等于當(dāng)年一艘鎮(zhèn)遠(yuǎn)級戰(zhàn)艦的購價了，現(xiàn)在一艘瑞祥級戰(zhàn)艦的造價也不過一百二十萬英鎊上下嘛……”
??韓浪還是心痛，好象那造飛艇、戰(zhàn)艦的錢是從他家里挖出來的一樣。
??“首艇當(dāng)然會比較貴一點，批量建造的話，造價還可以降下來?！?/p>
??馬豐補(bǔ)充道。
??“好貨不便宜嘛，我們需要這東西，就算不用來炸俄國首都，也可以作為遠(yuǎn)程打擊武器，攻擊俄國后方的兵力物資集結(jié)地……”
??劉云話音未落，一名禁衛(wèi)軍上尉慌慌張張地跑進(jìn)來，在劉云耳邊低語幾句，劉云臉色大變，同桌眾人見狀疑惑不已——究竟什么事情居然可以令他們的大老板、帝國的無冕之皇大驚失色呢？
??“楊參謀長，跟我來一下?！?/p>
??劉云說道，起身離席，楊正金趕緊扯出餐巾胡亂擦了嘴，快步跟過去。
??餐桌旁剩下的四人議論起來。
??“什么事？莫非又有人反亂？”
??“不會是丁介云陰魂不散吧?！?/p>
??“大軍在外，京師空虛，正是搞政變的好時機(jī)呀。”
??“難道是劉百良……”
??“不可能！”
??“你怎么知道？”
??“總之在事情弄清楚之前不要胡亂猜測！”
??……
??別院一角，紅墻下，流水邊，綠葉紅花、金粉紫蕊間，臥著一個巨大的、皺巴巴的、灰黃色的怪物，怪物的身邊，四個十來歲的孩子正如小鳥般唧唧喳喳叫個不停。兩個男孩穿著深黑色的龍云學(xué)院男子制服，黑檐帽上鑲嵌有五爪青龍騰翔瑞云紋樣的學(xué)?；照?，兩個女孩則穿著白制服和藍(lán)色百摺裙，耳邊垂下兩條烏黑的發(fā)辮。
??孩子們四周，圍著一群如石雕般挺立的黑衣士兵，雖然孩子們不停向他們發(fā)話，但兵士們個個面無表情，一言不發(fā)。
??幾個中年男子沿著一條蜿蜒的鵝卵石小道向這里走來，一名兵士看到他們，立即提槍行禮，并高叫：“立正！敬禮！”
??孩子們由是注意到了那幾個中年男子，其中那個眉如月牙、眸如潤珠、唇色若櫻，膚色若雪的清麗女孩揮起了手，朝著那幾個中年男子的方向叫道：“父親，我在這里，快過來，快過來?。 ?/p>
??女孩的聲音甜美溫柔，不過她一張口，卻是兩排軟玉般的皓齒中間，黑洞洞地缺了一顆門牙——剛巧正是她換牙的時候。
??其中一個身穿青色元帥制服、頭發(fā)斑白的男子聽到這呼喚聲，急忙快跑過來，沖到近前時，一把抱起那女孩，先在那桃花般紅撲撲的面頰上狠狠親了一口。
??“我的小玉春，你怎么跑到這里來了！”
??被如此親熱對待的女孩名叫劉玉春，這年十二歲，在龍云學(xué)院女子小學(xué)部六年二班念書，班里的孩子都知道，她的父親可非凡人——乃鼎鼎大名的武威公劉云是也！
??不消說，那抱起她就親的男子正是從大本營餐廳中慌忙趕來的劉云，在親眼看到玉春之前，他從守衛(wèi)別院的軍官那里所了解到的情報是——別院南門附近落下一部熱氣球，里面載著四個孩子，其中兩個孩子自稱是他的兒子和女兒。
??“哥哥帶我來的，馨妹妹和烈風(fēng)弟弟也來了。”
??小玉春指著花叢中那個已經(jīng)皺成一團(tuán)的怪物，臉上泛出兩個淺淺的酒窩，同時也暴露出嘴里那缺了門牙的小黑洞。
??“我們坐那個氣球來的，是哥哥和烈風(fēng)一起造出來的，還有好多同學(xué)和下人來幫忙，我和馨妹妹也出了力呢?！?/p>
??“還好意思說，只是幫我們倒了幾杯水，也敢自夸出了力，沒羞?！?/p>
??其中一個男孩說道，他膚色稍黑，劍眉星目，耳寬臂長，嘴角洋溢著頑皮的活力，叉著腰站在劉云面前，臉上毫無怯色。
??“平兒，這氣球，真是你和烈風(fēng)造的？”
??劉云心平氣和地問道，他沒有生氣，因為根本沒必要。
??很多父母看到孩子做出某些驚世駭俗的危險事情時，只會一味對著孩子發(fā)火，殊不知已經(jīng)發(fā)生的事情，再如何板著臉訓(xùn)斥肇事者亦對事態(tài)毫無補(bǔ)益，靜下心來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弄清楚孩子的真實想法，以切合實際的說辭而非空洞的說教讓孩子認(rèn)識到做這種危險事情會對自己、他人造成多么嚴(yán)重的損害，這才是父母應(yīng)付此類事件的正途。
??被稱為“平兒”的男孩全名劉平，即劉云的長子、劉玉春的雙胞胎哥哥，與劉玉春同在一個學(xué)校念書，所屬班級為男子小學(xué)部六年三班。
??“其實是和班里同學(xué)一起造的，不過設(shè)計圖是我和朱烈風(fēng)一起畫出來的，沒想到還真能飛起來，家里幾個下人也被我叫來幫忙——當(dāng)然我也付了他們相應(yīng)的工錢。”
??“什么時候開始造的，我怎么不知道這件事？”
??“兩個月前，我租下了學(xué)校的一間倉庫，我們就在那里造氣球，但是做氣囊的帆布我們自己縫不了，就拿給學(xué)校外面的楊計裁縫店去做，吊籃是叫下人幫忙編的，怕您知道以后反對，我跟那些下人還有保鏢約好，在氣球起飛之前，不要把這件事告訴你……”
??“他們居然肯聽你的話？”
??“因為他們拿了我的錢。”
??“難道他們不知道你的錢就是我的錢？”
??“他們也知道你的錢便是我的錢?！?/p>
??劉云沉吟片刻，又冷冷問道：“你手上的錢從哪兒來的？給你的零花錢還沒有多到可以造一部熱氣球的地步?！?/p>
??“一部分是問母親要的，妹妹也把省下來的零花錢都給了我，另外還跟班內(nèi)外的同學(xué)籌了款，事先跟他們講明，以后要用這部氣球來做生意，想乘氣球的人都要交錢，得來的錢減去瓦斯氣的費用和氣球維修的費用，剩下就全部按各人出資的多少分配，這樣一來很多同學(xué)都交了錢……”
??“股份公司！”
??劉云腦海中晃出了這個詞，他開始覺得兒子有天才的跡象。
??劉平今年十二歲，劉云十二歲的時候，最奢侈的想象也就是考試成績超過九十分便可以去麥當(dāng)勞大吃一頓或者去游樂場狂玩一天。
??“你們原本想飛到哪里去？”
??“是第一次試飛，只是覺得能飛起來就不錯了，沒想到遇到一陣大風(fēng)，就被吹到天上去了……后來因為馨妹妹說她害怕，我就把瓦斯氣瓶關(guān)掉，扯了放氣繩，氣球慢慢下降，就掉到了這里……”
??劉云緩緩放下小玉春，走近劉平，把手放在他肩上。
??“你干了件錯事?！?/p>
??劉平抬起頭，直視父親的眼睛。
??“我不該造這個氣球嗎？”
??“不對，不是這件事。你以前在氣球上飛過嗎？”
??“我看過很多這方面的書……”
??“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我問你的是，你以前在氣球上飛過嗎？”
??“沒有?！?/p>
??劉云拍了拍兒子的肩膀，和藹地注視著他。
??“這就對了，你以前從未在氣球上實地學(xué)習(xí)過，卻在沒有熟練飛行員指導(dǎo)的情況下試飛一部以前從未上過天的氣球，這太危險了，除此之外，你還要帶上三個弟弟妹妹一起試飛，這是很不負(fù)責(zé)任的做法。男子漢大丈夫，不應(yīng)該在自己做危險事情的同時，還要把無關(guān)的人牽連進(jìn)來?！?/p>
??“他們并不是無關(guān)的人啊，朱烈風(fēng)和我一起設(shè)計了這部氣球，玉春妹妹和馨妹妹也出了錢……”
??“但是他們都不像你那樣，讀過很多氣球飛行方面的書吧?！?/p>
??“可我自信能夠照顧好他們?！?/p>
??“你憑什么如此自信？你知道真正的危險所在嗎？如果你遇到不是一陣風(fēng)，而是一整天的狂風(fēng)，如果氣球的氣囊突然撕裂，如果瓦斯瓶突然泄露起火，如果氣球掛到電線桿或樹枝上，如果氣球墜落的地方是急流或深水潭，你該怎么應(yīng)付？”
??劉平低下頭，雙手插進(jìn)口袋里，聲音柔弱起來。
??“這個我倒沒仔細(xì)想過。”
??“沒有考慮過這樣的危險就帶著弟弟妹妹們上了天，這是負(fù)責(zé)任的男子漢所為嗎？”
??劉平沉默了。
??劉平身后的另一個男孩——即已故的前總參作戰(zhàn)處處長朱濤將軍之長子朱烈風(fēng)——忍不住開口道：“劉叔叔，請不要只是責(zé)備劉平，這件事我也有錯……”
??劉云轉(zhuǎn)向朱烈風(fēng)，卻忽地感到心里一陣抖顫，兩三年沒見，朱烈風(fēng)已經(jīng)長得有模有樣，眉清目秀，英朗過人，眉目間又不時透出些浪漫瀟灑的姿態(tài)，分明一個陰魂不散的朱濤。
??劉云慌忙將視線轉(zhuǎn)開，朱馨的小臉卻又填入了他的瞳孔中。朱馨今年十一歲，比朱烈風(fēng)小一歲，生得一雙秋波蕩漾的杏仁眼，卻是清麗動人，楚楚可憐，小心翼翼，比照起劉玉春的上跳下竄來正是天上地下，至于這樣的乖乖女為什么也會加入這次瘋狂之旅，想必是離不開兄長烈風(fēng)和劉平、玉春兄妹的緣故。朱烈風(fēng)、朱馨兄妹倆也同在龍云學(xué)院念書，朱烈風(fēng)與劉平同班，朱馨在五年一班，因為朱馨那個班的教室就在劉玉春教室的隔壁，所以兩個小女孩雖不同班卻仍可以常常廝混在一塊。
??“他們的父親是我親自下令秘密處決掉的呵……”
??劉云閉上眼，睜開眼，把星星點點的負(fù)罪感輕易粉碎，拋開心上那不堪一擊的道德枷鎖，伸出手，攬住了朱氏兄妹。
??“烈風(fēng)，小馨，我是你們父親的戰(zhàn)友，是那種生死相交的最好最好的朋友，我們之間雖然有時會鬧矛盾，他有時會說一些我不喜歡聽的話，但我知道，那都是為我好，他會指出我的錯誤，而這些錯誤我自己是看不到的。我知道你們和平兒、玉春也是最好最好的朋友，所以我希望你們在看到平兒和玉春做一些不合情理的事情時，好好勸一勸他們，真正的朋友不應(yīng)該容忍和包庇對方的缺點和錯誤，而應(yīng)該直接明白地指出來，你們愿意為朋友這樣做嗎？”
??烈風(fēng)和小馨相互對視了一眼，轉(zhuǎn)向劉云，認(rèn)真地點了點頭。
??劉云放開兩兄妹，招招手，喚來楊正金，在他耳邊吩咐一番，楊正金點點頭，轉(zhuǎn)身去辦。
??劉云又走近小玉春，在她前面蹲下，捏了捏她的漂亮臉蛋：“以后可不能再跟哥哥這樣胡鬧了，像這種事，以后也不許再瞞著我，想上天去飛的話，我會派人安排。記住，你是我的寶貝女兒，我每天都在擔(dān)心你?！?/p>
??“知道了……父親，求你一件事。”
??“說吧?！?/p>
??“可不可以，不要罰哥哥……”
??“不可以，做了錯事就必須懲罰，在家里是這樣，在外面也一樣，如果做錯了事不用受罰的話，人人都犯錯，天下就大亂了。天下一亂，我們都可能受罪，會沒飯吃，被人傷害，被人欺負(fù)……所以決不能寬容犯錯的人，明白嗎？”
??“明白了?！?/p>
??劉云扯了一下女兒的小辮子，站起身，轉(zhuǎn)向劉平。
??“現(xiàn)在宣布對你的處罰，由于你不可饒恕的錯誤，你把自己和親妹妹、好朋友們一起置于危險的境地，如果不是因為運氣好，我可能從此再也見不到你們……鑒于你的過錯如此嚴(yán)重，你的父親做出如下決定：第一，扣發(fā)一年的零用錢，記住，在此期間也不要打算從你母親那里拿到一分錢；第二，負(fù)責(zé)打掃妹妹的房間，時限也是一年，因為你差點害死了妹妹，這是對她的合適補(bǔ)償，記住，不要企圖偷懶，我會親自去查看；第三，把自己屋子里全部的玩具交給烈風(fēng)和小馨，作為對他們的補(bǔ)償，記住，別想再找借口要回來；第四，明年暑假不許出去玩……”
??聽到第四條，劉平傻眼了，扣零用錢、給妹妹打掃房間、交出玩具他都不在乎，暑假的時候不讓出去玩，卻是對他最沉重的打擊。
??小玉春馬上跳出來為哥哥求情：“哥哥不去玩我也不去，我陪哥哥玩……”
??劉云故意板起臉：“那好，是你說的，你就陪著哥哥吧。”
??小玉春忽然受此衣料之外的沉重打擊，不禁面露哭容。
??劉云輕輕撫摸她的頭，笑了。
??“明年暑假你們兩個都不許出去玩，但是可以去少年飛行學(xué)校，學(xué)習(xí)駕駛氣球，飛艇，還有飛機(jī)?！?/p>
??“帝國萬歲！”
??劉平興奮地跳起來，向漸漸明亮的天空，揮起他小小的拳頭。
??小玉春什么都沒說，只是跳起來攀住父親的脖子，高興地流出眼淚。
??“劉叔叔，這個氣球怎么辦？”
??朱馨在旁怯生生地問道。
??劉云看了看那堆破布，微笑道：“這個氣球是你們和同學(xué)一起造出來的，當(dāng)然屬于你們所有出過力的人，你們先回學(xué)校去，叔叔會找人把它整修好，再送回學(xué)校去。這樣吧，我就建議學(xué)校租用你們的氣球，用來搞實驗什么的，這樣大家造氣球的錢都可以收回來了，可能還會多出許多，就按照平兒所說的辦法，按各人出資的比例分配，小馨的零花錢就會比原來多得多了。”
??“謝謝叔叔……”
??“沒什么好謝的，這都是平兒承諾過的事情，男子漢大丈夫，說到做到，做不到的事情就決不要承諾，平兒，知道沒有？”
??劉平用力地點點頭：“知道了！”
??這時幾個穿著黑西服的剽悍男子快步走近了孩子們，劉云拍了拍劉平的小腦袋，指著黑西服們說道：“你們就跟這幾個叔叔先回學(xué)校吧，父親還有事要辦。”
??“是！”
??孩子們被送走了，楊正金回到劉云身邊，低聲笑道：“武威公，這算什么？空襲大本營？”
??“劉家軍空降大本營還差不多?！?/p>
??“我看還是空襲好?！?/p>
??“隨你的便，快回去吧，餐廳里恐怕已經(jīng)議論紛紛了。對了，下午你要回總參吧，把武胖子叫來，我要問他一些后勤處的事情……”
??武胖子指的是現(xiàn)任總參后勤處處長武定國上將，體重一百二十公斤，被總參謀長楊正金稱為“零點一二噸級的人物”，五年前他的體重只有一百公斤，十三年前則是七十五公斤。
??“知道了，后勤處出了什么事嗎？”
??“一些雜事，還有一些該死的小官僚，敢在戰(zhàn)爭期間跟我玩把戲，得發(fā)起狠來對付一下才行……”
??數(shù)日后，劉家兄妹和朱家兄妹“空襲大本營”的逸事開始在京師的街頭巷尾如風(fēng)中輕煙般流散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