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堆篝火沖天而起，爆出噼噼啪啪的響聲，新生兒的哭聲格外嘹亮，給這冬日的夜晚增添了一種濕濕的溫馨，郭麻子抱起機(jī)槍，朝天鳴放了一梭子子彈，遠(yuǎn)遠(yuǎn)的什么地方，傳來了呦呦鹿鳴，只見楞木脖子上架著憨女收養(yǎng)的孩子，圍著火堆不住地扭動，憨女跟在楞木身后咧開嘴咿咿呀呀地唱著，好像兩只舞動著的棕熊。弟兄們也圍著火堆扭開了當(dāng)?shù)氐睦涎砀?，不知誰亮開嗓子，吼出了一曲：
“急忙忙上樓臺呀、
急忙忙上樓臺，
上了呀樓臺遇見了張秀才，
遇見了張秀才呀
小奴家魂不在……”（秧歌調(diào)子，張生戲鴛鴦）
何仙姑叼著煙鍋?zhàn)釉谂赃吙粗?，看見了憨女跟楞木在一起扭動，瞥見了郭麻子跟牡丹紅在一起親熱，心便有些失落，她默默地走開，鉆進(jìn)樹林里，沿著林間小道朝前走，路的盡頭有一處崖窯，那是土匪們藏身的地方，何仙姑鉆進(jìn)崖窯，劃根火柴看了一下，崖窯內(nèi)鋪著厚厚的茅草，她便在茅草上躺下來抽煙，思緒如行云流水，漸行漸遠(yuǎn)。
大家圍著篝火跳呀唱呀，讓感情恣肆，野性回歸，好像一群勁歌狂舞的魔鬼，瘋夠了，舞夠了，把肚子也搖空了，大家一起涌進(jìn)聚義堂，席開幾桌，晃動著拳頭劃拳猜令，弟兄們常年累月在外辛苦，難得有這樣的機(jī)會狂歡，幾盞蓖麻油燈掛在大廳上空，冒著濃濃的黑煙，正好今夜楊九娃、楞木、郭團(tuán)長戀著自己的女人，群龍無首，大家便暢懷痛飲，相互間誰都不讓誰，一個個喝得東倒西歪，飄飄然好像做了神仙。正吃飯間，不知道誰喊了一聲：“怎么不見了老寨主（何仙姑）”？大家互相回頭望望，的確，誰也沒有注意到，不見了今晚宴席的主角——何仙姑。
滿桌豐盛的佳肴立馬變得索然無味，所有的人都沒有心思吃飯了，該不是這個看起來大大咧咧的女人有點(diǎn)想不開，尋個僻靜的去處把自己了結(jié)？弓硬斷弦、英雄氣短，剛性的人最容易夭折，大家涌出屋子，山林里，傳來了弟兄們尋找何仙姑的喊聲。
楊九娃正陪在小媳婦旁邊，瞪著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自己的兒子，內(nèi)心里涌出一種實(shí)實(shí)在在的感動，這可是真米實(shí)谷，一點(diǎn)都沒有參假，是他楊九娃自己精血凝成的結(jié)晶，是他生命的延續(xù)。生了孩子的女人看起來特別稚嫩，那媳婦對著楊九娃笑了一下，白里透紅的臉頰上顯出一雙淺淺的酒窩，接著關(guān)切地問道：“你那個大老婆聽說很厲害，我老擔(dān)心她跟你混鬧”。楊九娃糾正道：“以后見了面叫大姐，那個女人也忒可憐，這次不但不鬧，還讓我對你好點(diǎn)”。小媳婦也感嘆道：“山寨上全是男人，牡丹紅根本不懂得接生，假如不是大姐及時趕到，我不知道要受多大的痛苦，看來大姐也是個熱心腸人，放心吧，我以后一定能跟大姐相處得很好”。
楊九娃思緒悠遠(yuǎn)，想起了撇撇溝跟他生活了一年多的寡婦，那女人無端死于何仙姑的屠刀之下，臨死前都來不及喊叫一聲。今夜，這個小媳婦為他生了一個孩子，可是小媳婦叫什么名字楊九娃都不清楚。女人是什么？女人是男人耕種的土地，只要你不停地耕耘，總會有收獲……楊九娃突然間靈性大發(fā)，想為自己的媳婦起一個名字，不知道怎么搞得五十歲的老男人突然間有點(diǎn)憐香惜玉，自己的女人就應(yīng)該叫做香玉……
生了孩子的女人很累，正說話間不知不覺就打起了鼾聲，不遠(yuǎn)處的聚義堂里，傳來了弟兄們吆五喝六的劃拳猜令聲，楊九娃戀著自己的媳婦和孩子，躺在炕上沒動，感覺中有點(diǎn)飄然，心里醉了，閉著眼睛假寐，靜聽著孩子和媳婦的鼾聲。猛然間聽到有人大喊一聲：“何仙姑找不到了”！
楊九娃一下子從床上躍起，顧不上穿大衣，快步來到院內(nèi)，只見所有的人都從聚義堂涌出來，很快地四下散開，弟兄們溝溝岔岔地尋找，漫山遍野的火把不住地游動，一聲聲吶喊撞上山崖，發(fā)出了悠遠(yuǎn)的回聲，疙瘩牽來一匹馬，翻身騎上馬，他懷疑何仙姑有可能獨(dú)自一人悄悄回了仙姑庵，于是快馬揚(yáng)鞭，朝仙姑庵方向追趕。憨女抱著孩子，發(fā)出振聾發(fā)聵的吶喊。楞木擔(dān)心憨女有失，把憨女勸回屋子，對憨女說：“不怕，他感覺何仙姑不是那種想不開的女人，不會出現(xiàn)什么意外”。郭麻子卻出奇地冷靜，他看楊九娃沒有穿大衣，把自己的大衣脫下來披在楊九娃身上，然后勸楊九娃冷靜地分析一下，何仙姑最有可能去了什么地方？楊九娃把大衣還給郭兄，反身回到屋子，穿上自己的大衣，重新出屋跟郭團(tuán)長并排站在一起，兩位老哥仰頭看天，一顆流星墜落，拖著長長的尾巴，楊九娃朝那流星墜落的地方看去，突然間靈機(jī)一動，扭頭對郭團(tuán)長說：“郭兄，隨我來”。
兩個人來到土匪們賴以藏身的崖窯，看那崖窯內(nèi)火光沖天，兩老哥奮不顧身沖進(jìn)窯內(nèi)，把何仙姑從火中救出，奇怪的是，何仙姑毫發(fā)無損，竟然對他倆粲然一笑，滿頭的華發(fā)全部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