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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第八十七章

宣璣看見微云好像被雷劈了?,然后他連滾帶爬地奔進內(nèi)室,一個猛子?扎進堆積成山的簡牘中亂刨一通,一邊翻還一邊念念有詞。

宣璣圍著他轉(zhuǎn)了半天,就聽見他在那嘰嘰咕咕地說些什么“同源”“祭爐”之類,不很像人話的詞,半句也沒懂,只好緊張地盯著他的臉色——活蹦亂跳的燭光有一搭沒一搭地掃著微云的臉,他的臉色難看得像買不起墓地的死尸。

把藏書從頭到尾犁了?一遍,微云好像終于得出了結(jié)論,絕望地往地上一癱,他從嗓子?眼里艱難地擠出一聲:“彤……殿下,你在嗎?”

宣璣立刻湊上去:“在在在,你研究出什么了??快說!”

微云的目光穿透了他的身體,直眉楞眼地盯著墻上的影,燭光也感覺到了不安,惶惶地跳著,把人影吹得如鬼如魅。

“行行好吧,微云兄,”宣璣簡直要被他逼得就地自燃,“你有話能不能痛快說,我……”

這時,微云幾不可聞地說:“我救不了?你?!?/p>

宣璣倏地住了?嘴。

雖然他心疼陛下的時候,恨不能自己從來沒活過,但他畢竟是有知覺有意識的,猝不及防地聽見這么一句宣判,心里還是難免咯噔一下。

不過?只有一下,宣璣很快鎮(zhèn)定下來。

緩緩地在微云對面坐下,宣璣笑了?笑:“哦……你老兄可算想開了??!?/p>

微云將?手里的小油燈放下,照亮了?腳邊的鮫紗,他用布滿老繭和傷口的手撫過?上面一段高山文字:“當(dāng)年那位成功將?劍靈‘復(fù)活’的前輩重?煉玄鐵劍時,兩次所用材料皆為兔妖天靈,但我們都忽略了一點——兔妖與朱雀不同,兔族乃是胎生,現(xiàn)在看來,我們幾次重?zé)捥炷Σ怀晒?,就是因為胎卵之別?!?/p>

宣璣聽得云里霧里:“雖然我也沒想……但是這話可有點刺耳了,老兄,卵生低人一等嗎?”

“胎兒離開母體,即視為死胎,不算‘天靈’,因此用兔妖天靈煉劍,胎兒必在其母腹中,母體必被生祭劍爐?!蔽⒃普f,“煉器的‘賦生’并非自然生產(chǎn),將?死胎強留于世,須得等價交換,有一死才能換一生。那把兔天靈劍兩次煉器、兩次賦生,其中有個關(guān)竅,就是都有一只活的母兔妖祭爐?!?/p>

宣璣皺了皺眉,他是被當(dāng)人養(yǎng)大的,該有的人性他一樣不缺,乍聽見這個“以命換命”說法,心里難免浮動。第一反應(yīng)當(dāng)然是“用別人的命換自己的命,沒這個道理”,然而隨即,其他雜念紛至沓來……那么,假如用那些死囚、罪大惡極的人呢?

反正他們也要被殺頭……

他當(dāng)年被煉成天魔劍,人族那場驚動了天地的豪賭大祭,不也背負(fù)著八十一條人命?

微云和宣璣都沉默了?好一會兒,各自默默消化著。

好半晌,燈花不堪寂靜,輕輕地跳了?一下,宣璣回過?神來,自言自語道:“這還是……別介了?吧?!?/p>

他幼時無法?選擇自己的出身,尚且能說是無知無罪。

“現(xiàn)在讓我眼睜睜地看著活人祭爐,太那什么了?……就算我能‘活’過?來,也晦氣得很,恐怕一輩子?也不敢伸手沾靈淵了?,”宣璣說到這頓了頓,隨后又自嘲一笑,眉宇間籠上一層郁結(jié),“話說回來,不晦氣我也不敢……就這么守著他也挺好的,守到有一天我自然消失,哪天覺得自己快不行了?,就去偷看他更衣洗澡,反正他也不知道——微云老兄,你族有一個算一個,都是不知所謂的蠻人,你大老遠(yuǎn)跑到中原來受教化,可得想好了?,別越長越回去……好啦,開玩笑,我知道你是好人。我看你不如一五一十地報給靈淵算了?,省得血誓傷你,他……他應(yīng)該知道我……”

就聽微云在旁邊喃喃地說:“陛下富有四海,找一個祭爐,按理說不難?!?/p>

宣璣忙道:“別扯淡,當(dāng)心靈淵真?砍了?你。”

微云一句告誡也聽不見,只是嘀咕給自己聽:“可是這位前輩成功之后,又試著修過一把原身是九尾狐天靈的琴,九尾太過?稀有,他修復(fù)時用了雪狐代替,結(jié)果卻失敗了?!?/p>

宣璣先是愣了一下,隨后驀地反應(yīng)過?來了什么,直接從地上飄到了半空:“等等,你的意思是……”

“不是奴不救你,實?在是……恐怕這祭爐者,需同器靈有同源的血脈才行。”微云說道,“彤殿下,你生于天魔祭。當(dāng)年那八十一個人族修士獻祭的是天魔,不是你。為朱雀天靈賦生,所殺的不是別人,就是半人半妖的小皇子?。他肉身死、魔身成,祭了半妖之軀,給你賦生……若陛下有子?嗣,若他愿意為你舍一條血脈……或許可以重?新給你賦生?!?/p>

宣璣眼睛瞬間紅了?,一時分不出來“殺孩子獻祭”和“靈淵和別人生個孩子?”兩件事,到底哪個更能激怒他。

“我勞駕你族大師們打鐵之余多讀點書好嗎!你說的是什……”

微云渾然不覺自己正被人破口大罵,呆呆地看著自己的影子,他啞聲說:“可天魔形同赤淵,注定無后啊。”

宣璣倏地愣住。

“當(dāng)年陛下肉身死,方有你生,若要重?煉天魔劍……若要重?煉天魔劍……必要將?陛下再次釘入劍爐,讓他肉身再消亡一次。要真?是這樣……我一試便知……對!我有血誓,若我瞞報陛下不死……”

微云發(fā)過?血誓,不得背叛人皇。如果他欺君,謊言出口的瞬間,自己就會遭到血誓反噬。除非血誓判定他的“欺騙”是為了?保護主人。

如果血誓不反噬,就證明他的猜測沒錯。

當(dāng)微云按丹離教的,把準(zhǔn)備好的說辭遞上去,騙陛下“天魔劍靈已死,劍靈不可能復(fù)生時”,血誓果然毫無反應(yīng)。

丹離說得對。

丹離好像永遠(yuǎn)正確。

但陛下不想聽——因為有血誓,容不得他不信,他只是近乎自欺地不聽,曾經(jīng)堅如磐石的理智被那劍爐熬得一渣不剩。

于是微云只好托付畢方一族,偷偷弄來了一團赤淵火,在最后一次重練時,把赤淵火摻進了?劍爐里。赤淵火污染了?劍身,曾經(jīng)被天魔劍靈鎮(zhèn)壓的赤淵怨魂在劍身里嘶吼掙扎,三尺的青峰像是一處濃縮的人間煉獄,燒毀了?劍爐。

劍身崩裂,碎得沒來得及和他形成共感。

微云跪伏在地上,像條夾著尾巴的老狗,頭發(fā)被燒得焦糊,狼狽不堪。

盛靈淵足有一炷香之久沒吭聲,然后他平靜地屏退微云,獨自關(guān)上劍爐,把每一渣鐵屑都收集了?起來。

大塊碎片撿起來,粘在磚瓦器物上的鐵屑,就一點一點地磨下來。

從清晨,一直撿到金烏西沉。

他看不見的地方,宣璣一直在旁邊陪著,虛虛地抱住他,在他耳邊說:“夠了??!?/p>

你自己算算,已經(jīng)凌遲我多少次了?

我不過?是……喜歡你而?已,雖然也起過貪求獨占之心,但從始至終,應(yīng)該也沒超出“人之常情”的范疇,不該受這樣的懲罰啊。

你再這樣,我要恨你了?。

有那么片刻光景,盛靈淵一動不動地半跪在那里,眼神微動,像是聽見了?什么。

然而仔細(xì)看,卻發(fā)現(xiàn)他波動的眼神只是夕陽落在他眼睛里的余暉,如忽長忽短的光陰,最后隨夕陽沉沒,完全地暗下去了。

他抱著殘鐵轉(zhuǎn)身出去,親手封了?劍爐。凌絕頂、再無牽掛,朝著深淵啟了程,絕塵而?去。

心魔瘴一下濃得像是能滴出漆黑的血來。

“什么情況?江州地區(qū)四個分局同時失聯(lián)……”

“你們快看衛(wèi)星圖!”

籠罩在江州上方的黑瘴爆炸似的瞬間膨脹,一下擴散到了一多半地方,連省會都被一口吞了?下去。

“通知封路了嗎,快點!公共監(jiān)控里的情況不樂觀?!?/p>

“普通人中招以后狀態(tài)不大對頭?!?/p>

不知道為什么,被心魔瘴纏上的普通人比外勤們的表現(xiàn)更暴力——倒頭就睡的很少,能老老實?實?找個地方坐著發(fā)呆的都不多。程度比較輕的在路邊破口大罵,有砸玻璃的、砸車的、互毆的;還有人拎著油桶沿街放火,舉著砍刀見誰削誰……最危險的是公路,一群開著大殺器的瘋子橫沖直撞,所有的路橋都亂成了?一鍋粥。

一輛拉著危險品的運輸車眼看著朝加油站沖了過?去,千鈞一發(fā)間,汽車突然脫離司機控制,緊急制動,拖著大油罐的車尾在地上劃出了一道白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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