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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第八十一章

從高處往下落,江州一?望無?際的荒涼平原撲面而來,凍土上的龜裂如?蔓生的枝丫,指向神秘而危險的大地深處,唯有遙遠(yuǎn)的地平線附近,影影綽綽地豎著?沉默而模糊的山影,像幾尊風(fēng)化的古老神像。

宣璣一?跳出飛機就感?覺到了不對,這里太平靜了。風(fēng)聲、人聲、過冬的動物們窸窸窣窣的微小動靜……乍一?聽毫無?異狀,可不知為什么,有種?虛假感?。

宣璣把自己的神識伸展到極致,突然發(fā)現(xiàn)了問題——此間地脈!

“地脈”,按古時候的說法,是指風(fēng)水天地間清濁之氣、劫運之?dāng)?shù);按照異控局的定義?,是指一?個地方自然環(huán)境的異常能量基礎(chǔ)值。

排查能量異常點,維護基值平穩(wěn),也是異控局各地分局的日常工作之一?,叫做“維護地脈”。

而對于一?些隱約能觸碰到天地規(guī)則的高手來說,“地脈”是活的,像溫度、氣味一樣,可以感?知,一?般來說,人口聚集的大城市地脈微弱難辨一?些,但?像江州這種?地廣人稀、山珍遍野的地方,地脈的靈氣應(yīng)該是非常充沛的。

可是宣璣發(fā)?現(xiàn)他感?覺不到地脈,也感?覺不到只先他一?步的盛靈淵,放眼四方,讓人恐慌的空曠感襲來,偌大平原,仿佛一?幅靜態(tài)的油畫!

氣朗風(fēng)清、萬里無?云。

宣璣手臂上冒出一層雞皮疙瘩……這是什么情況?

他沒敢往貿(mào)然往地上落,這時,兜里手機開始狂震,估計是直升機里的同事,宣璣正警惕著?,沒看是誰就掏出來接了,搶在對方之前開口:“先聽我說,江州不對勁,能量監(jiān)測的數(shù)據(jù)肯定有問題,你們先撤出……”

手機里傳來一聲輕輕的嘆息,是盛靈淵的聲音,撩著他耳根響起。

宣璣一?激靈——不對,陛下怎么會?打電話?就算會?打,這種?悵惘萬千的嘆息也明顯不是老魔頭的風(fēng)格。

就這么一?眨眼的分神,他周遭突然起了一?片無?中生有的云霧,被一陣妖風(fēng)猝不及防地攘在了宣璣臉上,地心引力好像瞬間強了一?百倍,強行將?他拉到了地面,一?陣禮樂聲響起,宣璣一?把硬幣扣在掌心,倏地回頭……

他看見了盛靈淵。

盛靈淵穿著全套冠冕,端坐王座,繁復(fù)過分的禮服有點壓人,一?不小心暴露了年輕的人皇臉上身上的青澀……青澀?

兩側(cè)文?武官員列隊,蒙面的神秘帝師侍立在側(cè)。有禮官到外面?zhèn)髟?,說的是宣高山人使者覲見。群臣中起了小小的喧鬧,眾人交頭接耳,使者覲見的繁文?縟節(jié)很多,宣璣在旁邊仔細(xì)聽了一?會?兒,大致弄清了年號——這應(yīng)該是平帝三十二年。

這時候盛靈淵已經(jīng)繼位,但?天下未平,生民尚在水火中,陛下說何時收復(fù)王都,何時啟用新年號,因此仍然沿用舊歷。

這年,巫人族老族長與大圣先后亡故,一?心報仇的巫人族少族長成了人皇鐵桿,人族各部一統(tǒng),紛紛歸附中原,兵分兩路,一?路南下,以西北重鎮(zhèn)“寧州”為據(jù),背靠北原,迅速奪取原妖境往西、直到不周山脈的區(qū)域。另一路北上,巫人族是主要戰(zhàn)力,聯(lián)合高嶺的人族,截斷新老妖都之間的聯(lián)系。留在老妖都的妖族本來就不是激進派,很多甚至反對這場戰(zhàn)爭,更是躲藏著無?數(shù)不為妖族接納的半妖族,隨著妖境被包圍,無?數(shù)妖族投降。自大混戰(zhàn)開始,這是第一?次局面開始朝人族傾斜。

這年,窩在高嶺的微煜王見風(fēng)使舵,適時地向人族搖起尾巴,第一次派使者來送禮。

這年……陛下十九歲。

盛靈淵那會約莫是弱冠之齡,少年老成,臉上已經(jīng)有了男人的棱角,可是一壓上累贅的旒簾,那點沒來得及消退的稚拙就全暴露出來了,他大概自己也知道,姿態(tài)端得格外板正,像個精致的人偶。

宣璣心生警惕,不知道江州這是什么情況,伸手插/進褲兜里,去摸索他那根對抗傳承影響用的針,這一?摸卻摸了個空。

他針……不對,他兜呢?

宣璣愕然低頭,發(fā)?現(xiàn)他的特制T恤牛仔褲變成了長袍。

他正在渾身亂摸,神色板正的少年人皇突然朝他“瞥”了一?眼,臉上閃過無?奈神色,沒張嘴,但?宣璣耳邊卻響起他的聲音:“找什么呢,不要調(diào)皮?!?/p>

他在跟誰說話?

宣璣一?愣:“你看得見我?”

“別廢話,你什么時候能不拿自己的視覺給我搗亂就好了,”盛靈淵嘆了口氣,“坐我身邊來,客人來了?!?/p>

宣璣一?和盛靈淵對話,忽然像陷在了什么里,稀里糊涂地忘了找針的事,依言在王座旁邊席地而坐。

高山使者很快上來了,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跟人皇訴說多年來被妖族欺壓的委屈,活像淪陷區(qū)受難群眾見到了解放軍——好像高山人不是外族似的??吹眯^無?聊得直打哈欠,好在使者真情實感?地嚎了場大喪后,開始了炫富……不,送禮環(huán)節(jié)。

微煜王作為一代奴隸主,思想落后,但?富貴逼人。拍馬屁拍得很下本,什么珊瑚寶珠、鼎鐺玉石,一?箱一箱地往上抬,宣璣給那些珠光寶氣晃得兩眼生疼,其中有個巨大的寶石船,大概有兩米見方,一?搬上來,整個大帳都亮了,看得人口齒生津,下巴險些兜不住哈喇子。

宣璣心里冒出個念頭:這要是摳下來兩塊……

他這念頭才?一?閃,旁邊的盛靈淵就彎了眼角。使者察言觀色,以為人皇看上了這寶石船,連忙賣力地介紹起上面用了什么工藝,鑲了多少寶石。

盛靈淵帶聽不聽,臉上神色淡淡的,卻在識海里問宣璣:“想摳哪塊?”

宣璣隱約覺得不對勁,心里又模模糊糊地冒出個疑惑:他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然而有某種?力量很快壓制了他的理智,那疑惑一?閃而過,他又回到了自己的“角色”里,毫不見外地說:“我要中間那塊雞血紅,船尾的碧玉,還有那堆碎紫晶……”

盛靈淵的聲音帶上笑意:“都給你了,一?會?叫人整個端走?!?/p>

“這么大一艘寶石船拿著玩像話嗎?暴殄天物,昏君。咱軍餉還緊巴巴的呢。”宣璣口無遮攔地說,“給我剩點邊角料鑲劍柄就好了,將?來你一?拔劍,五顏六色,哇!像只彩虹大雉雞!威風(fēng)不威風(fēng)?”

他是真心實意地認(rèn)為,長尾巴雉雞才是花月不及的稀世絕色,誠懇地拿來贊美盛靈淵,不料被夸“像野雞”的那位“絕色”一?點也不領(lǐng)情。

陛下不客氣地罵道:“滾一?邊兒去?!?/p>

宣璣心里再次隱約感覺到不對勁:我和……盛靈淵相處有這么隨便嗎?熟得好像一起過了小半輩子似的……而且為什么長尾巴野雞是絕色?這幾年不是早就開始流行火烈鳥了嗎?

這時,高山使者說:“最后一件,是我王專門為陛下挑的珍寶——”

宣璣和盛靈淵一?起看過去,幾個高山奴隸抬上了一?個巨大的蚌殼,通體雪白,上面閃爍著?珍珠似的熒光,幾乎有點夢幻。蚌殼緩緩打開,里面裝滿了拳頭大小的寶珠,映得四下一?片流光溢彩。

宣璣:“什么東西?”

話音沒落,就見一?條纖細(xì)的影子優(yōu)美地從寶珠中游了出來,云霧似的飛向人皇陛下,倏地落在他面前,虔誠地跪在他腳下,繼而爆發(fā)?出火焰色的光,一?個人影在其中抽條伸展……

高山使者朗聲宣布:“絕品影奴一?只!”

方才還在偷偷開小差的盛靈淵臉色陡然變了,影人還沒來得及成型,他和丹離幾乎同時出手,丹離烏袖一?揚,連發(fā)?了幾道符咒打斷影人化形,盛靈淵一?言不發(fā)?地抽出佩劍,直接砍了那珠蚌,連帶著地上石磚一?起劈碎了三塊,一?直碎到了高山使者的腳底下。

高山使者當(dāng)時就癱了,褲子濕了一?片。

盛靈淵緩緩將?劍尖從地上抬起來,“嗆”一?聲長吟,他握劍的手背上青筋突兀,手居然在微微地抖,居高臨下地看著?高山使者,殺意宛如?實質(zhì)。

兩側(cè)武將同時亮了刀兵,將?高山使者團團圍在中間:“蠻夷好大的膽子!”

使者這時候才?找回自己的舌頭:“陛、陛陛陛下……饒……饒命……”

宣璣被他激烈的反應(yīng)嚇了一?跳,卻見盛靈淵一?只手背在身后,悄悄朝他擺了擺。

宣璣:“……”

哦,裝的。

“陛下息怒,諸位將?軍也稍安勿躁,兩國交戰(zhàn)尚不斬來使,”丹離不咸不淡地“勸”了一?句,隨后又涼颼颼地瞥著高山使者道,“高山人先前在人族與妖族之間態(tài)度曖昧、首鼠兩端,今日爾等主動投誠,竟當(dāng)眾辱我主上……呵,既然這樣,請速回高嶺白玉宮,捎個信給微煜王,我軍不日城下討教。還望使者腳程快一些,不要來不及通報,否則顯得我堂堂人族失了禮數(shù)?!?/p>

高山人是個缺文明少教化的奴隸制社會?,傳說高山王自己就好淫/亂,白玉宮中豢養(yǎng)美人無數(shù),是真把沒人沾過的影人當(dāng)作奇花異寶獻上來的,哪知道人族那么多規(guī)矩。

使者面無人色,一?邊賭咒發(fā)?誓,一?邊血淚橫流地“哐哐”磕頭,盛靈淵與丹離對視一?眼,將?佩劍一?收,有始有終地演完了全套的“君王之怒”,拂袖而去。

宣璣連忙跟上他:“靈淵,什么情況?你剛才?……”

盛靈淵一?路回了內(nèi)室,可能是給禮服壓得難受,他腳步輕快地叫人給自己更衣,一?轉(zhuǎn)臉,這方才還“怒極攻心、氣得發(fā)?抖”的陛下嘴角還掛上了笑意,好像從沒生過氣,完美地詮釋了“變臉如翻書”,

“沒什么,微煜小人得很,這次投誠也是試探。你沒看見嗎,使者帶來了一?堆沒用的金銀珠寶,高山人的重器一樣沒拿,真拿我當(dāng)沒見過錢的窮鬼土包子,不治治他不行。本來這回老?師也沒想讓他們討到好,這幫荒唐的高山人還獻了個不成體統(tǒng)的影人,正好借題發(fā)?揮。”

盛靈淵披上便裝,心安理得地把欺負(fù)使者的活留給丹離,自己躲出去偷懶,連頭發(fā)都解開了,懶散的樣子就像個逃課的大學(xué)男生。隨口跟宣璣聊著?天,他抽出一片巫人常用的葉子,三下五除二地畫了個符,隨后將旁邊一碗茶水往符咒上一?潑,熱茶瞬間結(jié)了冰,將?那符咒凍在了其中。

宣璣探頭問:“這是什么?”

“解封的,教過你至少三遍,怎么又還給我了?”盛靈淵白了他一?眼,“你我之間,實在不必這樣客氣?!?/p>

損完宣璣,陛下叫來個侍衛(wèi),囑咐侍衛(wèi)把冰封的符咒偷偷黏在高山使者的馬車上。這樣他們走到路上,冰就化了,葉子上的符文露出來,就能消掉那小影人身上的封印。影人寄居的珠蚌被盛靈淵一?劍劈碎了,一?解封,小影人就能自由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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