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斐是個聰明人。
至少跟那位太子比起,他覺得算得上是個聰明人。
在他的府上,就如他邀請說的那般,他似乎真的只關(guān)心李丹青在應(yīng)水郡的經(jīng)歷與那壺不知從何處得來的玉逢春。
他就像個翩翩公子,安靜的傾聽著李世子夸張的講述,從不打斷,只在偶爾某些關(guān)節(jié)處提出問題,讓這場談話能夠在雙方都覺得愉快的氣氛下進(jìn)行下去。
這場只有兩個人的宴會一直持續(xù)到近于亥時之末方才進(jìn)入尾聲。
末了,他只是將李丹青送到府門,囑咐一句:“世子日后若有什么困難,大可來尋我?!?/p>
旋即便沒了下文。
整個過程甚至沒有去討論半點時政,唯一與武陽城與關(guān)系的談話,也無非是緬懷一下那位死去的天策上將。
若是李世子再年輕一些,說不得真的會把這位二皇子當(dāng)做知己,對他感恩戴德。
只是如今的李丹青很明白。
在這武陽城中。
正真正人君子,要么已經(jīng)死了,要么就在死在的路上。
這事無一例外。
秦向鋒與夏乾就是前車之鑒。
故而除了暗暗驚嘆于這二皇子不過十八歲的年紀(jì),便有如此城府之外。
李世子的心頭倒是并無太多的波動,相較于次,他反倒更關(guān)心,燕歡宮到底與朱紫甲有什么關(guān)系。
不過這事也顯然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弄明白的事情。
李世子很快就將之拋諸腦后,他去了一趟方岳齋,見到了那位掌柜朱錦盛,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李世子回來的原因,這位掌柜的身形比起以往又圓潤了幾分。李丹青付了些銀錢,訂了份八寶雞,讓他明日午時送到宮門前。
小太監(jiān)泰平會在那里等著,把這東西送到小麋鹿的手里。
再苦不能苦孩子。
小麋鹿還在長身子,得多吃些。
明日三府九司休沐,這幾天言真她們都忙得焦頭爛額,李丹青看在眼里,心底多少有些心疼,想著明日好生陪陪她們,便不去宮里了。
回到府中時,眾人都已入睡,李世子也不好打擾,他獨自一人在床上閉目養(yǎng)神了一個多時辰。
然后便睜開了眼,喚醒了體內(nèi)的烈陽星靈。
開始了每日的必修課——凝聚《思無邪》中的羽軀。
這幾日李世子白天都陪著小麋鹿與熊孩子在武陽城的賭坊中胡作非為,到了晚上休息個把時辰,然后就要開始全神貫注于此事之中。
足足七日時間,李世子已經(jīng)凝聚出了九具羽軀。
雖說每日辛苦萬分,但得來的成果也甚是顯著。
好在李世子肉身強(qiáng)悍,休息時間少上些許,對于他而言無關(guān)痛癢。
看著自己神河中那些不斷吸收靈力,如雕塑一般站立在那處的半透明的身影,李丹青便覺自己未來可期。
當(dāng)然,強(qiáng)大的肉身,帶來的麻煩是他體內(nèi)的血氣之力太過旺盛,哪怕是九巨羽軀十二個時辰不知疲倦的運轉(zhuǎn),給李丹青帶來的修行速度上的提升也并無法達(dá)到引起質(zhì)變的程度。
李世子暗暗算過,要讓自己的修行速度得到顯著的提升,起碼得有百具羽軀。
只是李丹青夢想著美好的未來,可身為打工人的星靈卻顯然對于自己被李丹青屢屢白嫖的處境頗為不滿,幾次提出抗議。
無奈之下,李世子只要答應(yīng),將從羽軀中得來的靈力依照著七三開的比例,分出三成給烈陽星靈,這才算上讓這個并不平等的勞動協(xié)議,可以繼續(xù)運行下去。
大抵是熟能生巧的緣故,今日第十具羽軀凝聚完成之后,天色還未放亮。
李丹青著實有些不好意思讓烈陽星靈加班加點的再凝聚一具羽軀——誠如之前所言,凝聚羽軀對于烈陽星靈的消耗極大,每完成一具都需要修整一日的光景。
李世子想著自己這幾日也未有好好休息過,索性便在一陣千恩萬謝,加上各種馬屁滔滔不絕之下,穩(wěn)住了又心生怨言的烈陽星靈后,也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這一覺。
李丹青睡得很沉。
李丹青從不覺得自己是什么好人。
但他卻從來沒想過要做什么壞人。
而在他看來,不做壞人的第一要務(wù),就是問心無愧。
姑娘們留在了武陽城,可以想象的是,以劉言真等人為首的大小姐們,平日在各自家中是如何的被嬌生慣養(yǎng)。
而來到這武陽城,入了各個司府,麻
煩事少不了,因為他的關(guān)系,各種為難也少不了。
并且
日后會有什么威脅,是可以預(yù)見,卻無法預(yù)料的。
這些,她們都知道。
但自從入了司府之后,李丹青從未聽見她們抱怨半句。
至少從未當(dāng)著他的面抱怨半句。
這是為了什么,是顯而易見的。
李丹青知道趕不走她們,而憑心自問,李丹青也舍不得她們。
這里面自然有男女之情,有師徒之誼。
但更多卻是有她們在,李世子不會覺得孤單。
人就是這樣奇怪的東西。
當(dāng)你習(xí)慣了某些東西后,便不想失去,便害怕失去。
哪怕原本沒有這些的時候,你其實也可以活得好好的。
他打心眼里感謝她們,也打心眼里想要保護(hù)好她們。
所以李世子這些日子,很努力的凝聚羽軀,他想要自己能變得強(qiáng)一些,再強(qiáng)一些。
讓那些還未有發(fā)生的,不可預(yù)料的事情發(fā)生時,自己有能力去做些什么。
大抵也正是因為這樣的辛苦,當(dāng)李丹青決定好好睡上一覺時。
腦海中緊繃的弦忽然松了下來,以至于這一覺,他睡得很沉。
直到陽光將整個房間照得透亮,直到府門口傳來的爭吵聲越來越大,李丹青終于睜開了自己朦朧的睡眼。
世子府很大。
旁人家在這王都若是有個三進(jìn)門的院子,便已經(jīng)算得上是富貴人家。
世子府嚴(yán)格來說,雖然只有五進(jìn)門,但每一道門楣后的院落都大得嚇人。
從入門處的狼王殿,到足以住下上千位客人的廂房,以及十余個各有特色小院,還有專門大招的園林亭湖,以及后院處用于演武的演武臺。
每一處都極近奢華。
只是隨著李牧林的戰(zhàn)死,這院落中好些個地界都已經(jīng)荒廢,周秋申的年紀(jì)畢竟大了,獨自一人根本沒有辦法將這些地方都打理干凈。
如今李世子等人為了不讓周秋申太過勞累住的也都是前院的廂房,但饒是如此,李世子也只能隱約聽見那些爭吵聲,卻難以聽清其中的內(nèi)容。
總不能又是誰上門來尋麻煩了吧?
李丹青在心底暗暗想著,麻溜的從床榻上站起了身子,穿戴好衣衫,快步朝著外院的方向走去。
從當(dāng)初在應(yīng)水郡的大風(fēng)院,到如今的世子府。
這被人找上門來的麻煩,李世子倒是已經(jīng)記不得遇見了多少次。
他對此也算是輕車熟路。
無非就是對方作威作福,自己上去罵上兩句。
若是能以理服人,那便以理服人,若是不能,那就打上一架。
抱著這樣的心思,李世子的腳步快了不少,很快便來到了世子府的府門前。
遠(yuǎn)遠(yuǎn)的便看見劉言真青竹等人站在府門口,府門外也擁堵了一大批人。
“陣仗不小啊?!崩畹で嗖[著眼睛這樣想著。
是郢相君還是項蓉?亦或者莽桓?
李世子在心底暗暗揣測著是哪個仇家上門,心底也分別為對付這些家伙打好的了腹稿。
好不容易盼來個休沐,還不讓本世子過一天安生日子!
李丹青的心頭多少有些怒氣,他這樣想著,走上前去,周圍的青竹夏弦音等人也紛紛側(cè)頭看向李丹青,眉宇間寫滿了憂慮之色。
李世子將自己的胸膛挺得筆直,他知道這又是一次繼續(xù)鞏固自己偉岸形象的機(jī)會,他沉聲道:“別擔(dān)心,有我在呢!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沒人能傷到你們?!?/p>
放在以往,李世子這番話出口,這些姑娘們大都會投來仰慕的目光,亦或者含情脈脈。
但這一次
似乎有些不一樣。
眾人的目光依然落在他的身上,但眉頭卻紛紛皺起。
嫌棄c鄙夷,甚至還帶著些許惱怒。
擺出一副威武架勢的李世子心底暗暗奇怪——什么意思?難道出門時太急,發(fā)型有問題,還是衣衫穿反了?
李丹青正要低頭審視自己的著裝,前方卻走來一人,低聲道:“勞煩,讓一讓。”
態(tài)度極為客氣,讓素來樂于助人的李世子下意識的點了點頭,退到一邊,但旋即便覺得不對勁,在這時趕忙抬頭看去。
只見兩位壯漢,正合力抬著一個紅木柜子,走入府門。
“這是干什么?你們誰買的?”李丹青回過神來,如此問道。
這紅木柜子光鮮亮麗,上面雕工細(xì)致,一看就不是個便宜貨,以李世子常年肆意揮霍的狠辣目光看來,這么一個紅木柜子,價格起碼在兩百兩開外。
如今的世子府可比不得以前,生活雖然說不得是拮據(jù),但消費兩百兩買個柜子,多少有些奢侈
。
更何況府中這些玩意要多少有多少,花錢購置這些東西,無異于是畫蛇添足。
李丹青想到這些,不由得勃然大怒,心頭暗暗想著,自己定要糾出誰是那個罪魁禍?zhǔn)?,這樣的敗家娘們,可要不得!
只是這樣的詢問,換來的卻并不是某個人怯生生的回應(yīng),而是周圍眾人愈發(fā)嫌棄與鄙夷的目光。
不對勁
李丹青從眾人古怪的反應(yīng)中嗅到了一絲不尋常的味道。
而下一刻,隨著兩位抬著木柜的壯漢將木柜放在了院中,緊隨其后的是四個抬著一張金絲楠木床的男人,李丹青定睛看去,那金絲楠木床的木料極佳,上面的雕飾工藝復(fù)雜,鋪著的薄衫被褥一看便不是凡品,這一套下來沒有個四五百兩銀子,休想買下。
若說方才李世子還覺得那紅木柜子是敗家之舉
那這金絲楠木床,可就是實實在在的要他的命了。
“小心點!”
“別磕著了!”這時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從府門口傳來,只見一位穿著碎花黃,模樣俏麗的小姑娘正快步走入府中,對著搬運著家具的男人們有些不滿的指揮道,說著又看向府門口,那里更多的男人提著各種木箱家具在外面排成了長龍
“不是咱們有必要買這么多東西嗎?”看清此景的李丹青咽下一口唾沫,暗覺喉嚨有些干澀,他粗略的看了一眼,那些排在府門外的各色事物,足足恐有近百件之多,且沒有哪一件看上去是便宜貨,這要給包圓了,沒有個萬兩銀子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姑奶奶們,我知道這些日子,咱們是辛苦了些,但報復(fù)性消費可不可??!”李世子哭喪著臉哀嚎道。
青竹聞言瞟了一眼李丹青:“我們這些庶民可買不起這些東西,院長可太高看我們了?!?/p>
青竹的語氣不善,李世子心頭一凜,聲音頓時小了幾分,縮了縮脖子道:“那那這時誰買的?”
“我家小姐買的?!倍驮谶@時,一旁指揮著眾人搬運貨物的丫頭側(cè)頭看向李丹青言道。
李丹青一愣,問道:“你家小姐是?”
“吶,她來了?!毙」媚镌谀菚r伸手指了指府門口。
李丹青循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卻見一位穿著白色紗裙的身影在這時緩緩走到了府門口,正用自己那雙無辜的雙眼忽閃忽閃的看著李丹青。
是曲未央!
在看清曲未央的一瞬間,李世子便想明白青竹等人對自己這番惡劣態(tài)度的根源。
只是這曲未央買這么多東西送到自己府上是為了什么?
難不成色誘不成,改成以財誘惑本世子就范?
李丹青側(cè)頭看了看這不斷被搬入府中的物件,雖然確實價值不菲。
但想要靠著這些就得到他李丹青,曲未央未免太天真了一些。
這
得加錢!
他想著這些的時候,曲未央已經(jīng)邁步來到了李丹青的跟前,她盈盈的朝著李丹青行了一禮,旋即便似乎有些羞澀的低下頭,不敢去看李丹青的眼睛,只是細(xì)聲喚了句:“李郎?!?/p>
那聲音清嫩,帶著綿綿的情意,只是聽上一耳,便讓人覺得如沐春風(fēng)。
只是李世子此刻卻無心享受這綿綿細(xì)語,因為在這聲親昵的稱呼出口的剎那,數(shù)道殺機(jī)洶涌的目光已經(jīng)將李世子鎖定。
李世子的心頭發(fā)憷,趕忙在那時咳嗽一聲,言道:“曲姑娘,買這些東西作甚,太破費了,無功不受祿,在下可不敢受用,還勞煩曲姑娘辛苦一下,讓兄弟們把東西都抬回去吧?!?/p>
李丹青的心頭暗暗滴血,這些玩意都是十成新的好貨,以市價八折售賣出去絕不什么麻煩事,到手的那可就是八九千兩銀子,這樣一筆巨款,對于如今拮據(jù)的李世子而言,可是可遇不可求的。
但感受到周遭那些目光,李丹青還是很識趣的選擇了拒絕。
可聽聞這話的曲未央?yún)s眨了眨眼睛,很是困惑的看著李丹青,言道:“可這些東西本來就不是給世子的啊。”
李丹青一愣,腦子里飛速運轉(zhuǎn)。
也對,這些東西看上去都是給女人用的玩意,確實不像是送給自己的。
這曲未央難道是準(zhǔn)備圍魏救趙?
先買通我身邊的人,然后再接近本世子?
念及此處的李世子一個激靈,想到了當(dāng)初在武陽城時,讓自己與曲未央結(jié)下了這段孽緣的事情,他趕忙搖了搖頭。“大可不必了,我世子府應(yīng)有盡有,弟子們所需之物,我自然會給他們配齊,不勞煩姑娘費心?!崩畹で喔尚χf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