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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百二十七章 密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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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風瑟瑟,晚菊迎霜,黃葉紛紛飄落,點綴秋末冬初時節(jié)蕭條的景象。夕陽西沉,晚霞繚繞,桔色的余輝浸染晚秋的寒涼,青藍的夜幕在天地之間漸漸拉開。

勝戰(zhàn)侯府西北角有一片茂密的樹林,樹林后面有一座僻靜隱秘的院落,是祭奠沐家先祖的靈堂。那座院落有專人把守,標明生人勿近,令那個地方落顯得詭異而神秘。即使那座院落有不尋常的動靜,下人們看到,也會遠遠躲開。

此時,夜幕降臨,那座院子里冒出火光,焦糊的氣味在樹林中彌散?;鸸鈩濋_夜色,帶著火星的灰燼升騰而起,散發(fā)出點點溫暖,卻在頃刻間消逝了。

十月一,送寒衣,這是瀛州大陸沿襲多年的習俗。每年農歷的十月初一,人們祭奠亡靈,給他們燒御寒的衣物,讓他們在另一個世界感受到前生的溫暖。

今天是十月初一,有一些仆人在樹林里給先人燒寒衣紙錢,看到西北角的院子里有火光,都趕緊離開了,令那座院落看上去更加神秘怪異。

慧寧公主坐在院子正中,腳下擺著一個碩大的火盆,火盆里正冒出交織著青煙的暗黃色的火光。她不時往火盆里扔紙張、絲帕等物品,又輕輕撥弄火盆,嘴里念念有詞。她時悲時喜,時哭時笑,時嗔時怨,臉上的表情古怪而豐富。

自沐程風被害身死到現(xiàn)在,已有十幾年了,她每逢清明節(jié)、中元節(jié)、寒衣節(jié)及逢年過節(jié)或屬于他們的紀念日,她都會給沐程風燒紙錢、送衣物祭奠,希望他在另一個世界過上富裕安康的日子,不再象今生這般活在痛恨與凄楚中。

當她得知她給一個活人燒了那么多東西時,她發(fā)現(xiàn)自己很可笑,也很可悲。

玉嬤嬤輕手輕腳走過來,給慧寧公主披上夾棉披風,低聲說:“長公主,時候不早,天又很涼,我們也該回去了。您那晚淋了雨,昏迷了五六天,這兩天剛好一些,要是再著了涼,恐怕病情會加重,您可要保重自己的身體呀!”

“保重身體,我為什么要保重身體?為誰保重身體?”慧寧公主的語氣充滿幽怨和悲凄,臉上流露出自嘲傷感的笑容,“這些年,我時時保重身體,日日攢足精神,就怕自己病倒了,好多東西也都無法再支撐下去。現(xiàn)在,我發(fā)現(xiàn)自己很傻,真的很傻,我天天這么辛苦為了誰?到頭來,我還不是一無所有?”

“長公主保重身體當然是為了您自己,也為了皇上,為了大秦皇朝,為了侯爺和郡主?!庇駤邒咭豢跉庹f完,停頓片刻,又說:“長公主這些年確實辛苦,可黃天不負有心人,也回報了您,您不是一無所有,您有……”

“有什么?我還有什么?”慧寧公主一臉急切看著玉嬤嬤,等待她的回答。

玉嬤嬤本想說你有滔天的權勢,你有大秦的江山,你有臣民的敬仰??伤娀蹖幑髂樕粚?,不敢再說,有些話,越是心腹之人,就越不能隨便說。

慧寧公主只是護國長公主,還不是皇上,那些屬于上位者一個人的東西,即使她實際擁有,也不能說出來,一旦嘴快,就有可能犯了忌諱,禍從口出。

“我有什么?本宮還有什么?”慧寧公主又問了一遍,聲音很低,語氣更急。

“長公主還有侯爺、還有郡主,他們都是長公主血脈相連的至親?!庇駤邒卟槐阏f慧寧公主在朝中的勢力,只說她的兒女,想用親情暖化她。

“對呀!本宮還有兒女,血脈相連的兒女。澈兒,我的澈兒,我舍命生下來的好兒子,真是好兒子?!被蹖幑鲹u頭冷笑,臉上布滿哀傷和惱恨,“別說我是他親娘,就是他還把我養(yǎng)母,也不能這么對我,他怎能這么對我?”

看到慧寧公主用力敲打火盆,痛哭出聲,玉嬤嬤又是擔心又是著急,卻不知該怎么勸她。見她敲得火星四濺,玉嬤嬤趕緊抓住她的手,慧寧公主順勢靠在玉嬤嬤懷中,放聲大哭。那哭聲飽含凄涼和無助,好像一個找不到親人又走投無路的孩子。玉嬤嬤拍著慧寧公主的肩膀嘆氣,也真不知道該對她說些什么了。

慧寧公主接到暗衛(wèi)密報,得知濟真堂的歸真就是被流放到西北省、消失了多年的太醫(yī)柏輕寒,就匆忙趕去,想揭掉歸真的偽裝。當年,她與柏輕寒之間閑隙怨恨很深,多年之后再見,怨恨有增無減,她想殺掉歸真。歸真為了保住自己的命,提出交換條件,把當年如何救下沐程風等事情一五一十告訴了她。

她心中思潮翻滾,多種相反的情緒交織在心底,她不知該如何去表現(xiàn)、去發(fā)泄。歸真惡意報復式地刺激了她幾句,她就昏過去了,醒來之后就呈現(xiàn)出瘋癲狀態(tài)。在雨中哭笑奔跑,直至昏倒,又發(fā)熱昏迷了五六天,這幾天剛好起來。

聽說沐程風還活著,只是換了一張臉,慧寧公主驚詫到不可置信,又驚喜到無以復加。只要人還在,一切都有可能,她灰燼堆聚的心底升騰起希望??擅髅骼铣袒謴土擞洃洠指羞^幾面之緣,卻與她對面不相認,任她活在痛楚愧疚中。這幾天,只要想到這些,她的心好象破碎透風一般痛楚冰涼。

她知道沐程風想為沐氏一族報仇雪恨,也知道他恨秦氏的皇權恨到想殺戮、想毀滅。而秦氏的皇權正是她費盡心力經(jīng)營和維系的東西,不允許任何存有不良心思。她和沐程風從一開始就注定要對立,經(jīng)年未變,不管彼此心中有多少苦。

最讓她生氣的是沐元澈知道沐程風還活著,且父子相認,卻一直瞞著她。連親生兒子都不與她交心,不信任她,她感覺自己活得很失敗、很狼狽。

清醒之后,她就一直在回憶、在琢磨,心中諸多情緒被惱恨和失望取代,又摻雜著不甘。她認為沐程風應該與她相認,即使不原諒她,也要說清楚,不該用冷暴力折磨她,何況她當年并不是成心謀害。思來想去,她也恨上了沐元澈,她認為沐元澈應該把實情告訴她,應該跟她這個娘親近,而冷落多年不見的爹。

好半天,慧寧公主才止住哭聲,仍不住抽泣,“為了他,我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他竟然跟我不一條心,都說娶了媳婦忘了娘,他……”

慧寧公主譴責沐元澈跟她這個娘不一心,自然而然就怪上了沈妍這媳婦。當年,沈妍和歸真一起救下老程,沈妍比歸真精明,應該早就察覺到老程有非同常人的經(jīng)歷。沈妍和她彼此欣賞,卻不會和她交心,連她安插在沈妍身邊的暗線都沒稟報過關于老程的消息。可見沈妍對老程的事情很謹慎,連心腹下人都不知情。

“他們都騙我,合伙騙我,他們……”慧寧公主話沒說完就泣不成聲了,此時,她不再是權傾天下的護國長公主,而成了骨灰級怨婦,對每個人都生了怨。

玉嬤嬤見慧寧公主如此傷心,也陪著哽咽落淚,“侯爺過兩天就回京了,等他回來,長公主問問他,侯爺是赤心灑脫之人,母子之間還有什么事說不開?”

“哼哼!他們聯(lián)手騙我,就別怪我不真心誠意對他們。”慧寧公主越想越覺得別人對不起,她絮絮叨叨說了很多話,每一句都流露同賭氣的意味。

此時的慧寧公主不只是一個資深怨婦,還象一個心智不成熟的孩子。她把她儲藏在記憶中的事情都翻了一遍,覺得每一個人都有虧于她,越想越不平衡?;叵肫牌艐寢尩默嵤拢睦潇o、睿智、深沉消失不見,敏感卻強烈到無以復加。

這并不是她性格的改變,而是受了刺激,心思百轉間,對許多事情的想法和看法也產(chǎn)生了變化。面對玉嬤嬤這最親近的人,她就想撕盡偽裝,痛快發(fā)泄一番。

人很多時候都具備雙重性格,尤其是女人,就看哪一重性格占上風了。

慧寧公主年近四旬,象她這種經(jīng)歷過大風大浪、承受過致命壓力的人,更年期提前很正常。象她這樣一反常態(tài),很恣意地鬧脾氣,就是更年期并發(fā)癥的征兆。

玉嬤嬤又勸了慧寧公主很久,直到夜色黑透,她們才回承恩伯府。慧寧公主平靜了一夜,第二天,她又變回了精明深沉、殺伐決斷的護國長公主。

聰明睿智如她,也沒想到一個針對她的巨大陰謀已拉開了序幕。正因為她的性情被更年期情緒左右,才助長了陰謀最終成形,從而改變了一個皇朝的歷史。

……

京城東南部的平民區(qū),雖遠離權貴集居地,卻也熱鬧繁華。臨街有幾座賣特色茶點的茶樓午時營業(yè),一直到晚上,生意很不錯,客人也是三教九流。

兩輛青油布馬車一前一后停在靠邊的一座茶樓門口,前面那輛馬車上跳出幾個白白凈凈的年輕男子四下查看了幾遍,沒發(fā)現(xiàn)異常,才請后面車中的人下車。

先有兩個整齊利落的婆子下來,站穩(wěn)后,又從車內扶出一個衣衫樸素、頭戴幃帽的女子。婆子沖幾個年輕男子擺了擺手,年輕男子進到茶樓,跟伙計低語幾句,又沖婆子點頭。婆子扶著女子進去,幾名年輕男子很快就隱藏到茶樓里。

一個很機靈的伙計領著婆子和女子進到二樓角落的雅間,門關閉后,女子摘下幃帽,原來是龐貴妃。龐貴妃鮮少出宮,又為秘事而來,一舉一動都異常小心。

徐慕軒從暗閣中出來,躬身施禮,“臣參見貴妃娘娘?!?/p>

“快快免禮?!饼嬞F妃扶了扶徐慕軒的手,笑容滿面,問了幾句閑話。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歡喜。

龐貴妃就是這樣,她對徐慕軒這個女婿越看越順眼,喜歡疼愛的程度絲毫不亞于她親生的大皇子和九皇子。徐慕軒也是有心計、通謀略之人,出謀劃策很合她的心意?,F(xiàn)在,徐慕軒是大皇子和龐家一派的主要謀臣,在這個集團地位很高。

“錦鄉(xiāng)侯爺和世子爺正等貴妃娘娘呢?!毙炷杰幋蜷_暗閣,領龐貴妃進去。

“你看你,還這么客氣,直接稱外公和舅舅不就行了?!饼嬞F妃含笑嗔怪徐慕軒,“你是端華的夫婿,本宮把你當親生兒子看待,我們都是一家人?!?/p>

徐慕軒的目光微微一暗,很快恢復正常,施禮道謝,神情激動又感動,“多謝貴妃娘娘抬愛,君臣有序,尊卑有別,臣不敢亂了章法,讓人指責?!?/p>

“那些君臣禮教到外面再講,在這里,我們就是一家人,你直接稱我為母妃就好?!饼嬞F妃笑了笑,搭著徐慕軒的手臂,又說:“本宮已奏請皇上,要立你為武烈侯世孫,等徐侯爺做古,你直接承襲爵位。要是徐侯爺肯禪位養(yǎng)老,你現(xiàn)在很快就是一等侯了,與你外公平起平坐,京城可就有你們兩位一等侯?!?/p>

幾十年前,秦氏皇族內部為爭奪皇位發(fā)生叛亂,權臣當?shù)?,別有用心,秦氏皇權岌岌可危。北越、西魏和花朝國同時向大秦宣戰(zhàn),大有將大秦皇朝瓜分之勢。

疾風識勁草,亂世顯忠良。正值大秦皇朝內憂外患、人心慌慌、江山即將易主之時,在軍中任職的三名將領達成共識,要力保大秦江山,匡復秦氏正統(tǒng)。

新主登基,撥亂反正,對某些人秋后算帳之后,又論功行賞。那三名將領都被封為一等侯,世襲罔替,他們分別是威遠侯沐氏、武烈侯徐氏和錦鄉(xiāng)侯龐氏。

如今,沐氏已被滅族數(shù)年,武烈侯徐家有爵無職,錦鄉(xiāng)侯龐家一枝獨大。錦鄉(xiāng)侯和龐貴妃確定徐慕軒對大皇子忠心,才想給徐家一個翻身的機會。

徐慕軒剛過弱冠之年,若能坐上一等侯的寶座,不只在大秦皇朝,就是在瀛州大陸也是絕無僅有之事,定會在朝堂掀起軒然大波,徐慕軒也會揚名天下。

見徐慕軒面露沉思之色,龐貴妃怕他因封賞太重而心存猶疑,反而會適得其反,又加大力度游說一番,一再強調徐慕軒位列一等侯是名至實歸之事。

“多謝母妃厚愛,皇上要立兒臣為武烈侯世孫,兒臣都受之有愧,怎么敢妄想榮升一等侯?若祖父他日駕鶴西去,兒臣也以守孝立身為重,決不敢肖想爵位加身?!毙炷杰幰尚凝嬞F妃試他,趕緊表明心意,又說:“大皇子仁善至孝,能被立為儲君才是名至實歸,兒臣有幸為大皇子孝力,定當竭盡所能,請母妃放心?!?/p>

“你看你,唉!本宮為你的前途考慮,倒把你嚇得可憐見的?!饼嬞F妃見徐慕軒不貪權勢,對他欲加滿意,隱藏于心底的疑心也消失怠盡了。

龐貴妃禁足期滿,花嬤嬤進宮請辭,講起端華公主在武烈侯府的事。聽說端華公主新婚之夜沒落紅,龐貴妃也嚇了一跳,絞盡腦汁猜測養(yǎng)在深宮的端華公主會失身于誰。聽說徐慕軒破指落血,有意遮掩,應付徐家的喜娘,龐貴妃知道他是無奈之舉,心里衍生出些許感動和感激,同時疑心加重了。

今日一試,見徐慕軒真誠表白,龐貴妃疑心盡逝,認為他不貪權勢,對他更加愛重。同時,龐貴妃也決定做幕后推手,助徐慕軒早日榮升一等侯。

“你們這岳母女婿躲在門口說什么體己話兒呢?老半天也不進來,讓我們伸直脖子好等。”錦鄉(xiāng)侯世子出來,嘻嘻哈哈打趣龐貴妃和徐慕軒。

“舅舅說笑了,小婿正聆聽母妃教誨?!?/p>

錦鄉(xiāng)侯世子拍著徐慕軒的肩膀大笑幾聲,“叫舅舅好,我們就是一家人了。”

龐貴妃怕錦鄉(xiāng)侯世子打重徐慕軒,忙嗔怪他放手,三人又說笑幾句,才進到里間。龐貴妃給錦鄉(xiāng)侯行家禮,又督促徐慕軒叫外公,幾人看上去真象一家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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