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筆趣閣

繁體版 簡體版
新筆趣閣 > 劍來 > 第八十九章 兩顆人頭

第八十九章 兩顆人頭

個子矮小卻體態(tài)妖嬈的豐韻婦人,掏出一串做工精致的嶄新鑰匙,打開院門,推門而入的時候笑道:“總算有用武之地了?!?/p>

婦人瞥了眼墻腳根的雞籠,那邊傳來一陣陣撲簌撲簌的家禽振翅聲,她愣了愣,“還沒餓死?”

“還是得謝我啊,幫你找了這么個好鄰居,鄰里和睦,天下同春嘛?!彼芸煜朊靼琢似渲芯売?,轉(zhuǎn)頭望向隔壁,發(fā)現(xiàn)自己個子不高的緣故,看不到那邊的光景,只好走到那堵黃泥墻邊,踮起腳跟,發(fā)現(xiàn)隔壁只有空落落的院子,覺得無趣乏味,很快收回視線,走向正屋大門,又掏出鑰匙開門,跨過門檻后,伸出手指在桌子上一抹,纖塵不染,婦人有些不太高興,像是有外人擅自主張在自家閨女臉上涂抹胭脂,好看歸好看,可當(dāng)?shù)鰦尩漠?dāng)然不樂意。

跟隨婦人來到泥瓶巷的三名扈從,魁梧男子留在院外泥瓶巷當(dāng)中,閉目養(yǎng)神。

面白無須的瞇眼老人走到院中。

唯獨那名捧劍女子跟隨婦人走入正屋。

婦人獨自走入宋集薪的住處,環(huán)顧四周,床榻書桌皆有,書桌上還留下一些價格不菲的清供雅玩,應(yīng)該是主人不愿隨身攜帶,便干脆棄之不用了。婦人走到書桌旁,發(fā)現(xiàn)正中央還疊放著三本書籍,隨手一翻,并無出奇,只是尋常學(xué)塾蒙童的入門書籍,《小學(xué)》,《禮樂》,《觀止》,是大驪王朝豪閥市井貴賤通用的蒙學(xué)經(jīng)典,婦人發(fā)現(xiàn)三本書舊歸舊,卻沒有半點泥垢污漬,腦海中一下子浮現(xiàn)出某個人的形象,婦人搖搖頭,隨口問道:“楊花,《小學(xué)》這本書在大驪京城市價多少?”

背對房門的捧劍女子嗓音天生清冷,恭謹(jǐn)回答道:“奴婢回娘娘的話,多則六十文,少則四十文?!?/p>

婦人哦了一聲,嘖嘖道:“看來是儒家圣賢們的道理越大,越不值錢啊?!?/p>

婦人重新將三本蒙學(xué)經(jīng)典疊放于原位,輕輕拍了拍擺在最上邊的《觀止》,她流露出一絲譏諷,冷笑道:“要不是有小說家?guī)椭撇ㄖ鸀?,千百年來不遺余力地行走于大城雄鎮(zhèn)、市井巷弄,為其美言,自己則心甘情愿做那不入流的稗官野史,儒教也坐不了這座天下,肯定坐不穩(wěn)?!?/p>

院內(nèi)老人輕輕咳嗽一聲,低聲道:“娘娘還需慎言,此地不宜暢所欲言?!?/p>

婦人笑道:“放心便是,齊靜春死后跟上邊達成協(xié)議,所以這里不會有人再盯著了,你以為沒了齊靜春,死水一潭的驪珠洞天,一個幾千年都沒有出過大紕漏的地方,當(dāng)?shù)闷鹉切┐笕宋锏闹匾???/p>

老人仍是堅持己見,“娘娘還是小心為妙?!?/p>

婦人嫣然一笑,柔聲道:“行了行了,我不牢騷這些便是。徐渾然,這點你真得學(xué)學(xué)梁崧,人家就比你懂得察言觀色。所以要我看啊,大驪朝野說梁崧雖然是你的弟子,卻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一點也沒冤枉你。至于我家叔叔故意用話刺你,說什么弟子不必不如師,徐渾然你倒是不用在意,他就是那么一個人,稍稍聽說幾句讀書人的話,就喜歡亂掉書柜?!?/p>

名叫徐渾然的老人哭笑不得,唯有一聲嘆息,心想沒有娘娘你這么安慰人的。

只是一想到南下途中與那位藩王的擦肩而過,老人心情陡然凝重起來。當(dāng)時宋長鏡雖然看著疲態(tài),像是一場生死大戰(zhàn)之后重傷未愈,可他既然敢當(dāng)著自己的面,主動掀起車窗簾子,那么就意味著宋長鏡極有可能在武道一途,百尺竿頭更進一步,雖然躋身第十境的可能性極小,但是到了第九境巔峰后,宋長鏡每一次向前走出,哪怕只有半步,那么對于七八境武道宗師而言,小小半步的差別,可能就是相當(dāng)于他們的一境之差。

這位面白無須的老人,享譽大驪朝野,被譽為大驪第一劍師,師字這個后綴,如諸子百家中,某人姓氏之后的“大家”二字,分量很重。那名死于宋長鏡之手的天才劍修梁崧,正是徐渾然最得意的弟子,老人將其視為己出,此仇不可謂不大。

徐渾然喜好在袖中養(yǎng)劍,劍名為白雀。寸余長短,卻殺力極大,傳言瞬間可以來回飛掠百余里,劍已回袖,人尚未死絕,手段凌厲,鬼神莫測。

婦人在那張床上坐下,抬手拍了拍床板,“算不上富貴人家的日子,不過還挺自在?!?/p>

懷抱長劍的年輕女子輕聲道:“娘娘對殿下用心良苦,苦其心志,勞其筋骨。”

婦人站起身,笑道:“這話就虛偽了,真正受苦的孩子,是隔壁那個孤兒,我家睦兒可稱不上吃苦?!?/p>

她走到墻壁前,想了想,喃喃道:“福祿街盧氏送給咱們的幾頁古書,上邊記載的法術(shù)神通,歷史久遠,已經(jīng)不可考據(jù),跟當(dāng)今道教幾大符箓派差異很大,我記得其中一頁,記載了一門有趣的小法術(shù),咒語是什么來著?哦,記起來了,試試看。”

婦人背對著門口的年輕女子,笑道:“你直接去隔壁院子等我開門?!?/p>

“天地相通,山壁相連,軟如杏花,薄如紙頁,吾指一劍,急速開門,奉三山九侯先生律令!”

婦人手中并無最重要的那張符紙,只是口誦咒語,伸出手指向前一點,然后便閑庭信步,穿墻而過,身后帶起一陣輕微漣漪。

婦人走到一座家徒四壁的破敗屋子,感慨道:“有些人命好,隨便怎么折騰都是享福。有些人命不好,生來就是吃苦的。投錯了胎,你能跟誰說理去?就算找到了正主,可你敢開口嗎?小家伙,以后知道真相,在找我報仇之前,你最少要跟云霞山、正陽山和書簡湖這三方打交道,等你找到我,牛年馬月了,這還是你先要活著走出大驪版圖才行?!?/p>

她轉(zhuǎn)頭看了眼墻壁,“三山九侯先生,又是什么身份?我們東寶瓶洲可沒有這么一號人物,難道是失去香火和金身的上古神人?若是如此,為何這個小法術(shù)依舊管用?”

她暫時琢磨不出答案,想著回到大驪京城再去查一查,或者找崔瀺問一問也不是不可以,反正近水樓臺,不問白不問。她走去開門,拔出門閂后沒能拉開,才記起門外肯定上鎖了,只得稍稍用力,強行扯斷了那把銅鎖,拉開門后,看到院門大開,她看著捧劍侍女和劍師徐渾然,問道:“你們就這么破門而入?還講不講道理了?回頭自己找人修好,別忘記?!?/p>

她走向院門,補上一句,“屋門的鎖也換上一模一樣的?!?/p>

老劍師和捧劍女子顯然對此習(xí)以為常。

站在泥瓶巷中的魁梧男子皺了皺眉頭。

婦人走出院子后,突然停下腳步,“楊花,你按照我家睦兒七歲時的步子大小,往右手邊走上六十三步。”

捧劍女子領(lǐng)命前行,六十三步后停下身形。

她身后的婦人側(cè)過身,面對高墻,“應(yīng)該就是這里了。”

婦人看著并無半點奇怪的泥土墻壁,恨恨道:“宋煜章該死?!?/p>

她很快恢復(fù)雍容恬淡的平常神色,笑問道:“這樁秘事,當(dāng)年你是聽我說過的,你覺得癥結(jié)在何處,我能為睦兒做點什么?”

年輕女子搖頭道:“奴婢不知,也不敢妄自揣測?!?/p>

婦人嘆了口氣,有些傷感,“我家睦兒的心結(jié)有兩個,第一個,當(dāng)然是那場大雨中,被一個貧賤泥腿子從巷外一路追殺到這里,掐住脖子,按在墻壁上動彈不得,以他的性子,肯定氣憤難平。那會兒睦兒年紀(jì)尚小,除了丟盡了顏面,睦兒肯定也被殺氣騰騰的同齡人嚇得不輕?!?/p>

婦人眼神驟然凌厲起來,伸出手掌,手心輕輕貼靠在粗糙不平的泥墻上,“第二個心結(jié)呢,就很有意思了。以至于有意思到了事后讓我家睦兒,可能是人生第一次知道愧疚的滋味。所以他跟老龍城的苻南華見面后,那筆交易的添頭,始終下不了決心,將要殺之人,從劉羨陽換成那個少年?!?/p>

年輕女子終于有些好奇,不過侍奉這位夫人,無異于伴君如伴虎,自然不會傻到開口詢問。

婦人收起手掌,在捧劍女子手臂的袖子上擦了擦,開始轉(zhuǎn)身走向巷口,一下子流露出些許嬌憨神態(tài),雖說已為人婦已為人母,竟是別有一番風(fēng)韻,她氣呼呼道:“睦兒不過是說你陳平安生于五月初五,克死了爹娘后,因為居住在祖宅,就連累爹娘無法投胎轉(zhuǎn)世,所以最好別住在家里,要趕緊搬出去?!?/p>

婦人越說越氣惱,“說幾句玩笑話,算得了什么?你陳平安信以為真,因為自己愚蠢而壞了不可去龍窯燒瓷的破爛誓言,怎么就能夠怪到我家睦兒頭上呢?更何況你一個小賤種的誓言,值得了幾個錢?我家睦兒何等金貴,白璧微瑕,這是俗世俗人的說法。修行之人,若是相信這個,簡直就是自尋死路。哪怕是能夠與國同壽的上五境練氣士,誰不在苦苦追求真正的不朽金身、無垢之軀?你一個市井少年,怎么賠?你賠得起嗎?!”

婦人咬牙切齒道:“小賤種,真是造孽!”

一縷金色劍穗輕輕躺在胸脯上的捧劍女子,臉色平靜。

劍師徐渾然對此更是置若罔聞,毫不上心。

唯有那名走在最后邊的魁梧男子,再一次皺眉。

婦人在即將走出泥瓶巷的時候,猛然轉(zhuǎn)身。

幾乎同時,年輕女子和老劍師就分別向左右兩側(cè)挪步,為婦人讓出視野。

『加入書簽,方便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