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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樹倒

寧姚悠悠然醒來,睡得無比香甜酣暢,睜眼后發(fā)現(xiàn)自己坐在凳子上,她有些茫然,發(fā)呆片刻后,起身去推開屋門,看到門外廊中坐著一老一小,兩只悶葫蘆,也不說話。聽到寧姚的腳步聲后,陳平安扭頭笑道:“醒了啊,看你睡得沉,之前就沒喊你。”

寧姚點點頭,對此并不上心,詢問道:“楊老前輩?”

老人沒好氣道:“咋的,還怕陳平安在你睡著的時候揩油啊,放心,我?guī)湍愣⒅兀∽又挥匈\心沒賊膽?!?/p>

陳平安趕緊解釋道:“寧姑娘,你別聽楊爺爺瞎說,我保證賊心也沒有!”

寧姚雙手做了一下氣沉丹田的姿勢,告訴自己:“大人有大量?!?/p>

老人斜瞥一眼草鞋少年,幸災(zāi)樂禍地樂呵呵道:“七竅通了六竅,一竅不通啊?!?/p>

雨水已經(jīng)很小,老人直截了當(dāng)?shù)溃骸盎仡^把那袋子供養(yǎng)錢拿過來,然后這小丫頭片子,還有你接下來的用藥,就算一起付清?!?/p>

寧姚皺眉道:“楊家鋪子什么藥材,這么貴?!”

老人淡然道:“人快餓死的時候,我手里的饅頭,能值多少錢?”

寧姚沉聲道:“你這是趁火打劫!”

老人抽旱煙很兇,以至于整個上半身都籠罩在淡淡的煙霧當(dāng)中,然后從“云海”中傳出老人沙啞冷漠的嗓音:“漫天要價坐地還錢,那是低劣商賈的勾當(dāng),我做不來,我這邊的規(guī)矩,說一不二,只有一口價,你們愛買不買愛賣不賣?!?/p>

寧姚還要說話,卻發(fā)現(xiàn)陳平安在扯自己的袖子,偷偷使眼色,最終她還是咽下那口惡氣。

那些這座小洞天出產(chǎn)的藥材草藥,品質(zhì)的確上佳,可這座享譽東寶瓶洲的驪珠小洞天,從來不以天材地寶出名,而是因為那些“瓷器”和機緣寶物,名動天下。所以就算楊家鋪子的藥材堆積成山,也值不了幾顆金精銅錢。

老人搖了搖煙桿,“雨也停了,你們倆別在我這兒眉來眼去,也不害臊。”

陳平安拉著寧姚的手臂走下臺階,穿過鋪子正堂來到大街上,陳平安笑問道:“是不是想不通?沒事,楊爺爺就這樣,不愛跟你講人情,做什么事情都很……公道,對,就是很公道。寧姚冷笑道:“公道?人人心中有桿秤,他憑什么就覺得自己公道了?就憑年紀(jì)大?。俊?/p>

陳平安搖頭道:“我沒覺得花出去一袋子銅錢,是當(dāng)冤大頭啊。”

寧姚瞥了眼少年,“這句話,你要是能夠在外邊混過十年,還能夠拍胸脯重復(fù)一遍,就算你贏!”

陳平安笑道:“那就到時候再說。”

寧姚嘆了口氣,真是拿他沒轍,“接下來去哪兒?”

陳平安想了想,“去鋪子那邊看看劉羨陽咋樣了,順便把你的那把刀從地底下拔出來?!?/p>

寧姚雷厲風(fēng)行道:“那就帶路?!?/p>

她突然問道:“你身體沒事了?”

陳平安咧咧嘴,“大問題沒有,但是除了練拳之外,接下來每天得跟你一樣,得煎藥吃。楊爺爺說如果效果不好,可能還得再花錢?!?/p>

寧姚疑惑道:“你真信???”

陳平安笑著搖頭,好像根本就懶得跟她計較這類問題。

在走出小鎮(zhèn)后他便卷起袖管,摘下那柄壓衣刀,還給少女。

她藏好壓衣刀,又去取回那柄被搬山猿踏入地面的狹刀,至于那把送出去的劍鞘,被陳平安暫且寄放在寧姚這邊,她將其懸掛腰間,于是那柄飛劍總算就有了棲身之處。

當(dāng)陳平安和寧姚走到廊橋南端,看到一位馬尾辮的青衣少女坐在臺階頂,雙手托起腮幫凝視遠方,留給兩人一個背影。

————

楊家鋪子后院,獨自一人的老人收起煙桿,揮了揮手,把身邊那些煙霧驅(qū)散后,說道:“放心,事成之后,答應(yīng)會給你一個河婆的不朽之身,至于將來能否真正成就神位真身,提拔為一方江水正神,得看你自己的造化?!?/p>

老人最后拿煙桿輕輕一磕地面,抬頭望向小鎮(zhèn)老槐方向,嘖嘖道:“樹倒猢猻散嘍?!?/p>

————

三輛馬車依次駛向泥瓶巷。

大驪藩王實在想不明白,自己這個侄子,為何偏偏要跟一個陋巷少年較勁。

竟然連心結(jié)都有了。

宋長鏡笑道:“反正你和陳平安之間的這筆糊涂賬,本王既然已經(jīng)插手一次,就不會再攪和了,你自行解決?!?/p>

最后宋長鏡提醒道:“你和正陽山可以有私交,但是不要牽扯太深?!?/p>

宋集薪樂了:“私交?是說那個小閨女嗎?哈哈,好玩而已,談不上什么交情?!?/p>

宋長鏡笑道:“只是好玩而已,就隨手送出去一個養(yǎng)劍葫蘆?”

宋集薪悻悻然不再說話。

馬車進不去小巷,宋長鏡也不愿下車,宋集薪獨自下車,發(fā)現(xiàn)下雨了,目前仍是春雨淅瀝,細雨朦朧,但是有越下越大的趨勢。

他快步跑入泥瓶巷,來到自家院子,推門而入后,看到稚圭坐在正屋門檻上,她發(fā)著呆。

宋集薪笑著喊道:“走,公子帶你去大驪京城長見識去!”

稚圭回過神,“???這么快就走?”

宋集薪點頭道:“反正東西早就收拾好了,我屋子里兩只大箱子,加上你那只小箱子,咱們家能搬走的想搬走的,都沒落下啥了,早走晚走沒兩樣?!?/p>

稚圭把下巴擱在膝蓋上,傷感道:“對啊,這里是咱們家啊?!?/p>

宋集薪嘆了口氣,陪她一起坐在門檻上,伸手抹去額頭的雨水,柔聲道:“怎么,舍不得走?如果真舍不得,那咱們就晚些再走,沒事,我去跟那邊打招呼。”

稚圭突然笑了,伸出小拳頭使勁搖了搖,“不用!走就走,誰怕誰!”

宋集薪提醒道:“那條四腳蛇別忘了。”

稚圭氣頓時大怒,氣呼呼道:“那個挨千刀的蠢貨,昨天就偷偷溜進我箱子底下趴著了,害我找了大半天,好不容易給我找到后,箱子底下好幾只胭脂盒都臟死了!真是罪無可赦,死罪難逃!”

宋集薪開始有些擔(dān)心那條四腳蛇的下場,試探性問道:“那蠢貨該不會被你……宰掉了吧?”

稚圭搖搖頭,“沒呢,暫且留它一條小命,到了京城再跟它秋后算賬。對了,公子,到了京城那邊,咱們多養(yǎng)幾只老母雞,好不好?最少要五只!”

宋集薪奇怪道:“雞蛋也夠吃了啊,為什么還要買?你不總嫌棄咱家那只老母雞太吵嗎?”

稚圭一本正經(jīng)道:“到時候我在每只老母雞腳上系一根繩,然后分別系在那只蠢貨的四條腿和腦袋上。只要一不開心,我就可以去驅(qū)趕老母雞啊。不然那條四腳蛇蠢歸蠢,跑得可不慢,以前每次都累死個人,只會更加生氣……”

聽著自家婢女的惺惺念念,宋集薪滿腦子都是那副行刑的畫面,自言自語道:“豈不是五馬分尸……哦不對,是五雞分尸?!?/p>

宋集薪捧腹大笑。

稚圭習(xí)慣了自家公子天馬行空的思維方式,見怪不怪,只是問道:“公子,箱子那么重,我們兩個怎么搬啊,而且還有些好些東西,該扔的也沒扔?!?/p>

宋集薪站起身,打了個響指:“出來吧,我知道你們躲在附近,勞煩你們把箱子搬到馬車上去?!?/p>

四周并無回應(yīng)。

宋集薪沉默許久,臉色陰沉道:“滾出來!信不信我去讓叔叔親自來搬?!”

片刻之后,數(shù)道隱蔽身影,從泥瓶巷對面屋頂落在小巷,或是院門外的小巷當(dāng)中悄然出現(xiàn)。

總計五名黑衣死士,在首領(lǐng)推門之后,魚貫而入。

為首一人猶豫了一下,抱拳悶聲道:“之前職責(zé)所在,不敢擅自現(xiàn)身,還望殿下恕罪?!?/p>

宋集薪面無表情道:“忙你們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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