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眼瞪小眼。

少女竟然率先敗下陣來，自顧自頭疼道：“假如你喜歡我，可我真的不能答應(yīng)你啊?！?/p>

陳平安雙手抱住頭。

攤上這么個一根筋的奇怪姑娘，他也沒轍啊。

此時有人從院墻爬入院子，會這么做的人不作他想，肯定是劉羨陽，他小跑到門檻后，正要扯開嗓子，像是突然給人掐住脖子，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陳平安趕緊起身，來到劉羨陽身邊低聲道：“我這兩天能不能去你那邊住，這位姑娘可能要住我這里?！?/p>

劉羨陽一把推開陳平安的腦袋，如蒼蠅搓爪一般，搓手殷勤道：“姑娘，我家宅子大，物件也齊全，姑娘不嫌棄的話，去我家住，如何？”

背對兩人的黑衣少女平淡道：“嫌棄?！?/p>

劉羨陽齜牙咧嘴，看著那個纖細(xì)動人的佩刀背影，不死心道：“姑娘，你是不曉得，之前就有兩伙人在廊橋那邊堵住我的路，哭著喊著求我把祖?zhèn)鲗毼镔u給他們，我都沒答應(yīng)，倒霉催的，那幫人害我差點(diǎn)被阮師傅罵死。我見姑娘你也是來小鎮(zhèn)碰運(yùn)氣的外鄉(xiāng)人吧，我劉羨陽雖然也未必賣給你，但是讓姑娘過過眼，開開眼界，肯定沒問題??！”

寧姚依然冷漠道：“不需要?！?/p>

劉羨陽自顧自坐在原先陳平安的位置上，看到黑衣少女的容貌后，兩眼放光道：“姑娘你別這么見外，我和陳平安擠在這破宅子就是了，姑娘你去我大宅子后，也就不會感到拘束了，好像連手腳都沒地方擱放?！?/p>

寧姚板著臉回答道：“好意心領(lǐng)，人一邊涼快去！”

劉羨陽也不覺得尷尬，起身道：“得嘞，金窩銀窩不如自家的草窩，了解了解?！?/p>

劉羨陽把陳平安拉扯到門檻外，用手肘頂了一下少年，“咋回事？”

陳平安為難道：“一時半會說不清楚。你就說我能不能去你那邊住？”

劉羨陽白眼道：“這有啥能不能的，但是你得答應(yīng)我，幫我盯著稚圭，千萬別讓宋集薪那個小畜生強(qiáng)行糟蹋了，到時候你可得幫我保住我未來媳婦的清白！”

陳平安毫不猶豫道：“別想！”

劉羨陽拍了拍陳平安的肩膀，語重心長道：“就當(dāng)你答應(yīng)了?！?/p>

屋內(nèi)黑衣少女突然轉(zhuǎn)頭說道：“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一個天生的劍胚子？買瓷人之所以在你九歲的時候，沒有帶你出去，應(yīng)該是想讓你在這里汲取更多的靈氣。這個選擇，是對的。所以你在阮師傅那邊，一定要抓住機(jī)會，讓他收你為徒，記住，最少是入室弟子，最好是嫡傳門生。至于關(guān)門弟子，不用奢望，你的根骨天資，還沒有好到那個夸張地步的份上?！?/p>

劉羨陽笑著使勁點(diǎn)頭，嘴上說著好的好的，然后回頭望向陳平安，指了指屋里少女，然后指了指自己腦袋。

陳平安說道：“她說的是實(shí)話，你別不當(dāng)真?！?/p>

劉羨陽不再嬉皮笑臉，沉默下來，低聲道：“我覺得事情不太對勁，廊橋兩撥人，你猜是誰領(lǐng)頭帶路的？是福祿街盧正淳那個龜孫子！這不是黃鼠狼給雞拜年嗎，我又沒掉錢眼里去，憑啥要跟他們做買賣，何況那件鎧甲是我家一代代留下的老物件，我要賣了，以后在夢里夢著我爺爺，還不得給他罵個半死??！”

陳平安聽到這一切后如臨大敵，“你要小心，盧正淳和那些外鄉(xiāng)人，不好惹！”

少年轉(zhuǎn)頭問道：“寧姑娘，知道那些人的來歷嗎？”

黑衣少女點(diǎn)頭道：“老人和女娃娃，來自正陽山，算是你們東寶瓶洲的名門正派，老人非人……總之，他比起苻南華或是蔡金簡，要厲害百倍。婦人和他兒子，也不簡單，其實(shí)能夠結(jié)伴進(jìn)入小鎮(zhèn)的，當(dāng)然不是一般有錢的有錢人了。那個婦人城府很深，小男孩也不像是個心思良善的，所以我勸你朋友，趕緊讓阮師傅認(rèn)了弟子，就等于有一張保命符傍身，在小鎮(zhèn)上，靠山再高，背景再厚，也還沒有人敢跟一位圣人掰手腕?！?/p>

陳平安又問劉羨陽，“你有沒有把握做那個阮師傅的徒弟？”

劉羨陽有些糾結(jié)，吞吞吐吐道：“這不當(dāng)時第一天去當(dāng)學(xué)徒幫工，阮師傅看我的眼神，就跟姚老頭那會兒差不多，估計是觀察我一段時間再做決定，要不要收徒弟吧。只是……”

陳平安狠狠瞪眼。

劉羨陽訕笑道：“只是阮師傅有個寶貝女兒，特別能吃，把我給震驚到了，于是就稍稍玩笑了幾句，沒想到那閨女打鐵的時候，掄起錘頭來，那叫一個生猛霸道，偏偏平時又特別靦腆害羞，我哪里想得到她這么開不起玩笑，當(dāng)時就把她給惹哭了，又不湊巧給他爹撞了個正著，看我的眼神就不對勁了，認(rèn)徒弟保準(zhǔn)沒影了，不過反正我也沒想著給人做牛做馬當(dāng)徒弟，伺候過姚老頭一個怪脾氣的，就夠咱們受的了，我這不就想著在鐵匠鋪那邊混碗飯吃嘛……”

陳平安抬頭，黑著臉。

個子比草鞋少年高出大半個腦袋的劉羨陽，低著頭，不敢正視少年。

這一幕場景，讓寧姚感到有些疑惑不解。

這也是少女第一次看到陳平安真正生氣的模樣。

陳平安低聲問道：“你經(jīng)過老槐樹那邊的事情，身上有沒有莫名其妙多出一些槐葉？”

劉羨陽搖頭道：“沒有啊，倒是那個老喜歡偷瞄婦人的算命道人，跟我說了些晦氣話，我差點(diǎn)把他的攤子都砸了?！?/p>

陳平安臉色微變，眉頭緊皺，轉(zhuǎn)頭望向屋內(nèi)，問道：“寧姑娘，作為交換，三袋子金精銅錢，行不行？還有就是，會不會讓你有大麻煩，這一點(diǎn)，請你務(wù)必事先說清楚?！?/p>

黑衣少女仔細(xì)想了想，“麻煩不小，但問題不大。不過這兩天一定要小心，讓你朋友別滿大街亂竄，畢竟我眼下情況不太妙?！?/p>

她又說道：“兩撥人，兩袋錢。讓阮師傅認(rèn)徒一事，又一袋錢?？傊龀蓭准?，我收幾袋錢。放心，我既然答應(yīng)下來，就算是有保底兩袋的收成了?！?/p>

陳平安跑進(jìn)屋子，趕緊將迎春錢在內(nèi)的兩袋錢，火速推給少女，“收下吧?！?/p>

少女本就不是拖泥帶水的性子，沒有拒絕，收起兩袋子銅錢后，皮笑肉不笑道：“天底下多得是往自己兜里摟錢的人，還有你這種喜歡當(dāng)散財童子的？”

少年這一次沒有反駁，點(diǎn)頭笑道：“錢是很重要，很重要很重要。”

一直被蒙在鼓里的劉羨陽火急火燎道：“陳平安，你瘋了吧，為啥把錢給她？整整兩袋子銅錢，夠你花多久了？”

陳平安沒好氣道：“我的錢，你管得著？”

劉羨陽理直氣壯道：“你的錢，不就是我的錢嗎？你想啊，我要是跟你借錢，你有臉皮催債要我還？”

陳平安不說話，陷入沉思。

劉羨陽也意識到自己的插科打諢，不合時宜，閉嘴不言。

一時間屋子里的氣氛有些沉重。

陳平安開口問道：“寧姑娘，你真的不會因此……”

黑衣少女瞥了眼桌上的白鞘長劍，點(diǎn)頭道：“沒問題！”

之后她實(shí)在忍不住，說道：“婆婆媽媽，你煩不煩？你還說你不是爛好人？”

陳平安笑了笑。

劉羨陽想了想，沒有說話。

高大少年最后把話藏在肚子里，心想姑娘你大概是沒見過這家伙的另外一面吧。

陳平安很少有不好說話的時候，可一旦不好說話，陳平安真的會很不好說話。

他劉羨陽見過。

隔壁的宋集薪應(yīng)該也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