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刻下面就有微弱的聲音傳上來，帶著哭腔：“隊(duì)長，隊(duì)長，我的腳搞斷了，好疼啊……”吳隊(duì)長問下面什么情況，胡油然說手電筒掉了，看不見，四處都是黑乎乎的，很空曠，說話有回聲。正說著，剛才說有岔路的兩個人指著前面的巖壁大叫，這里就是岔路口?。课乙豢?，不就是一面稍微突出的石壁?。吭僮屑?xì)一看，發(fā)現(xiàn)這石壁的紋路有些特別，層層疊起，乍一看確實(shí)像一條路。

而那吊腳坑，便是在這墻壁的前面，胡油然就是看錯了，一腳跌進(jìn)去的吧。

但是，為什么他掉下去時，一點(diǎn)兒聲音都沒有出現(xiàn)呢？

是我們太急了，還是他根本沒時間叫？

當(dāng)下也顧不得這些疑問，繩子我們是有準(zhǔn)備的，聽這聲音也不深，幾個人連忙把繩子捆好放下去，放了四米多就到底了——還好，我知道，有的溶洞的吊腳坑幾十米，摔下去直接成肉醬。下面接住了，拽了一拽，很沉，我們幾個人就用繩子捆住腰，然后往上拔。那戰(zhàn)士有一百多斤，幾個人用勁并不算重，我們往上面拉了兩米，卻感覺繩子突然一沉，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聽到洞里面?zhèn)鱽砥鄥柕膽K叫：“啊……這是什么東西，啊，好痛！好痛啊……你們快他瑪?shù)睦　?/p>

他奮力掙扎起來，而我們的繩子立刻就一沉，死重死重的。

吳隊(duì)長趴在洞口用手電筒照著，似乎看見什么恐怖的東西，大叫快點(diǎn)，快點(diǎn)。我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奮力地拔著，洞地下的那個叫作胡油然的戰(zhàn)士一直在大叫——說句不敬的話，就像殺豬一樣號叫著——讓整個黑暗的空間里。充滿了讓人驚悚的害怕，好像這恐懼馬上就降臨到自己頭上一樣。

啊——隨著這一聲慘號斷聲，我們感到下面的力道一松，全部奮力一拉，胡油然一下子就被我們拉了上來，非常輕松。然而與此同時，我感覺臉上熱熱的，一抹，全部是溫?zé)岬孽r血，低頭看去，只見被我們拉上來的這個小戰(zhàn)士，全身自腰、盆腔以下，全部都被啃得血淋淋的，兩條小腿處甚至白骨森森，幾乎沒有一塊好肉了。他被我們拔出來，躺在地上，嘴里往外面冒著血沫子，嗓音嚎啞了，全身痙攣地抽搐著，眼睛往上翻，已經(jīng)是沒有什么生機(jī)了。

吳隊(duì)長一直守在洞口，人上來時自然甩了他一臉的血，他看到了胡油然的慘狀，一臉驚詫，抹了一下被血水糊住的眼睛，然后跪下來拉著胡油然的手問怎么了，見沒反應(yīng)又掐人中。那個警察受不了這血腥味，一下子就跪在一旁吐了，稀里嘩啦地。洞里面還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吱吱叫喚，沸騰。有個戰(zhàn)士拿著微沖，往里面“嗒嗒嗒”掃射了一串子彈，這才消停。

吳隊(duì)長跪坐在胡油然的旁邊，地上流著的全部都是血，黏稠，胡油然疼得已經(jīng)昏厥過去了一次，幾秒鐘后醒來，看著我們，問怎么了？他似乎感覺不到疼了，但是說冷，連吳隊(duì)長問他的話，也不答。我看見他眼神渙散，便插嘴問有什么遺言。他反應(yīng)過來，想抬身子看一下自己的腳，然而剛一想起，就又輕聲地叫喚了一下：“啊……”

這一聲似乎完全透支了他的體力，臉上疼得扭曲了，強(qiáng)忍了一會兒，他盡量舒展了一下眉頭，輕輕嘆道：“唉，當(dāng)兵一年多，我都沒回過家呢，我想媽媽了……”

這話說完，他便再無聲息了。他死得很不甘，睜著眼睛。

胡油然是湖北人，年僅十九歲，花一樣的年華，然而卻死于一個大山深處的溶洞之中。

旁邊幾個男人都是他的戰(zhàn)友，一時間淚水止不住地跌落?？蛇@個時候并不是傷感的時候，我一把拽著吳隊(duì)長問剛才看到了什么，他說是老鼠，像小貓一樣的老鼠，一大堆，全部粘在油然的身上，一個接一個……我說最后怎么沒有甩上來一個呢？

他說不知道，手電筒一照，個個的眼睛都是紅晶晶的。

我想起了雜毛小道的那句話——何為妖，反常必為妖！李德財也說過，他失蹤的時候，曾經(jīng)見過很多大老鼠在他面前跑來跑去。老鼠其實(shí)是很怕人的，人們說“膽小如鼠”，便指的如此。然而敢主動進(jìn)攻人類的，必然是吃過人肉的，兇狠得很，這種老鼠又被叫作尸鼱。我們都知道，人死之后，尸體是最好的細(xì)菌病毒培養(yǎng)基，鼠疫可以在尸體的骨骼里面存活60年，炭疽40年左右，里面存在的尸毒極其厲害，若是感染，又被尸鼱食用之后，這尸鼱，便非常具有攻擊性，而且劇毒。

我抓起一大把糯米往洞中一撒，然后聽到吱吱的聲音傳來，非常痛苦。

我制止了其他人想要帶上胡油然尸體的舉動，并且不讓他們?nèi)ッ?。此刻的胡油然，不一會兒身上就全部都是毒了，一不小心，便能感染到人。他們都不干，說我不理解他們的戰(zhàn)友之情、兄弟之情。人都死了，要給他留一份尸首，好給他家父母交代啊。我看著吳隊(duì)長，問死了一個弟兄了，是不是想所有的弟兄都死掉？他愣了一下，死死盯著我，然后咬著牙，說先放在這，過幾天組織人手工具，再來！

用隨身帶的布裹好胡油然的尸體，放到一處懸空的石臺上后，我們再次往著出口走去，一路做上記號。

這個時候，我感覺氣氛十分的沉悶，大家都不說話了。

那個警察拍了拍我，低聲說我的決定是正確的。我不說話，也不求理解，只是感覺進(jìn)洞這個決定，實(shí)在是太錯誤了。往回走，岔路口的粉筆消失了，我們不管，來時是往左拐，回路時依照返回就是。然而，當(dāng)我們走過了三個岔口的時候，我聽到風(fēng)中有嗚嗚的哭咽聲，停住了腳步，用手往嘴里舔了一下，放空中，然后拉住了前頭的吳隊(duì)長。

他扭頭，瞪我，而我則很無奈地說道：“我們迷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