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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二十九章

魏謙收回思緒,這些日子他一直精神緊繃,精力有點不濟,習(xí)慣了噪音之后,即使耳邊是驚天地泣鬼神的呼嚕,他也慢慢地升起了一絲困意,就在他快要迷糊過去的時候,上鋪那個小腦袋又做賊一樣地偷偷摸摸地冒了出來。

魏謙沒好氣地半撐起身體,探出頭扒到上鋪:“你吃飽了撐的?沒事老看我干什么?”

魏之遠立刻乖乖地躺了回去。

魏謙以為是小孩頭一次坐臥鋪新鮮,于是順手給他拉了拉被子,聲音放低了一些:“睡不著就把耳朵塞上,實在睡不著就踹那胖子一腳?!?/p>

魏之遠輕輕地應(yīng)了一聲,依然是盯著他。

魏謙爬了下去,學(xué)著別人的樣子塞住耳朵,把腦袋卷進枕頭里,閉上眼。

過了好一會,魏謙忽然在一片黑暗里想明白了,魏之遠不是在鬧,他一直伸出頭,是想看看自己還在不在。

把這小崽子都嚇壞了,魏謙心想,不應(yīng)該帶他出來啊。

他們哥倆回到家,理所當然地遭到了宋老太的大呼小叫和問東問西,魏之遠裝傻不吱聲,宋老太的炮火就噴向了魏謙:“你哪來那么多錢?你去哪了?是不是干什么壞事去了?你說話!”

她就像一只大號的蒼蠅,在魏謙耳邊嗡嗡不停,他忍無可忍地離家出走,把剩下的兩萬五開了個戶存進了銀行,沒告訴奶奶,省得她再聒噪。

等他溜達了一大圈回去,發(fā)現(xiàn)宋老太依然法相森嚴,絲毫沒有要放過他的意思,魏謙終于服了,不耐煩地說:“我賣血去了,行了吧!”

宋老太張口結(jié)舌:“賣……賣什么?”

魏謙態(tài)度越發(fā)惡劣:“賣了二斤血,一個腎,你丫問夠了吧,讓我消停會行嗎?”

這話一聽就是扯淡,可是宋老太不這么認為,她沒讀過一天的書,只聽說過賣血的,但是不知道人血這玩意不是蘋果西瓜,不能論斤稱,再一打量魏謙那慘白消瘦的臉,頓時就胡思亂想地信了。

魏謙本意是想讓她少來煩,沒想到造成了這么個后果。

只聽宋老太亮了個十里八村的豁亮嗓子,哭得戲劇效果十足,端是個頓足捶胸、打算上吊的前奏。

小寶和小遠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一同把不知所措的目光投向了大哥,大哥的表情足足有半分鐘是空白的,小遠覺得他的眼角抽搐了一下。

魏謙在宋老太旁邊蹲下,用準備模電門的小心翼翼伸出手指,戳了她一下,又飛快地縮回來,干咳一聲:“那什么……咳,你別哭了?!?/p>

宋老太臉上鼻涕眼淚一鍋燴:“我窩囊??!我一個農(nóng)村老太太……我什么也不會!我就能添亂!讓孩子去賣血賣腎,那是人干的事嗎?我怎么還不死喲……我活著干什么……”

魏謙雖然不至于手足無措,卻也無計可施,他默默地聽著老太太那一套一套的哭詞,覺得有些啼笑皆非,心說幸好沒告訴她自己去□拳了,要不然得把這老東西活活嚇死。

而在這啼笑皆非的荒謬感之余,他又感覺到了一點奇異的慰藉。

“讓孩子去賣血賣腎”這句話筆直地戳中了他的心窩,從小到大,很少有人會用“孩子”來稱呼他。

在魏謙看來,“孩子”兩個字并不是描述某個年齡段的人類的中性名詞——他認為中性名詞應(yīng)該是“崽子”——而“孩子”這個稱呼,似乎代表了某種來自成年人或者長輩的,特別的關(guān)照、寬容和寵愛。

……那是他從未得到過的。

魏謙有些不好意思,等老太太哭聲弱了一點以后,他才從餐桌下面拿出了一卷衛(wèi)生紙遞給她:“哎,你別哭了,我剛才是說著玩的,騙你的?!?/p>

宋老太抽抽噎噎地罵人:“你個王八蛋!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魏謙說瞎話連草稿都沒打:“我一個朋友有些門路,拖我入伙,往南方運點貨,跑了幾趟大卡車……”

宋老太:“你放屁,你怎么不撒泡尿照照你那臉色?”

“我……”魏謙忍不住讓她給氣樂了,“你知道我們一天要在路上跑多長時間嗎?大卡車上高速一天十多個小時,車里吃車里睡,風吹日曬的,誰能有好臉色?我又沒成仙?!?/p>

宋老太狐疑地看著他。

“真的?!蔽褐t掰得和真事一樣,“三哥也去了,不信你問他,我們從廣東那邊的工廠拉來的貨,直接到北方倒手一賣價錢就翻幾番,給我?guī)浊K錢勞務(wù)費值什么了?”

反正三胖會替他圓謊的。

宋老太這才有些將信將疑,過了一會,她說:“那……那你把衣服掀開我看看,人說賣腎的后腰上都有一條口子?!?/p>

說完,她就要親自動手扒魏謙的衣服。

魏謙從地上蹦了起來,往后退了一大步:“干什么你?男女授受不親!你都那么大歲數(shù)了要點臉好不好?”

宋老太聽他越說越不像話,順手卷起了一本書,劈頭蓋臉地照著魏謙身上抽:“我讓你滿口胡謅,讓你不老實……”

這么抽了一頓,她終于忘記了扒魏謙衣服的事,這一關(guān)算是過了。

暑假飛快的時間掠過,宋小寶那個不成器的東西又開始東挪西湊地瘋狂地補作業(yè),三胖時常過來轉(zhuǎn)一圈,宋老太白天出去賣東西,這哥仨就一人占一個角落,自己看自己的書,安安靜靜的,仿佛他們自來鑼鼓喧天的家變成了一個大自習(xí)室,充滿了學(xué)術(shù)的氣息。

有時候三胖坐得時間長了,還覺著怪不自在的。

魏謙換了一身干干凈凈的白T恤,頭發(fā)理得很整齊,心無旁騖的時候,眉宇間的陰郁會消散干凈,看起來就像個普通的中學(xué)生。

九月,他終于回到了自己闊別三年多的校園,重新開始了規(guī)律充實而泛善可陳的高中生活。

每天清早,他先騎自行車載宋老太去賣雞蛋的地點,然后從她的鍋里撈一個玉米一個雞蛋,帶走去學(xué)校吃,一天八節(jié)課忙忙碌碌地上完,他就趁著晚餐時間飛快地從學(xué)校里跑出來,騎自行車把宋老太送回家,再從家里隨便拿點吃的趕回學(xué)校,趕上晚自習(xí)。

有個能照顧家的大人,魏謙卸下了一多半的重擔,他心里是感激奶奶的。

其實魏謙高一都沒上完,但為了節(jié)省時間,他直接進了李老師帶的高二班,盡管暑假一直在看書,但第一次月考仍然不理想,只勉強躋身中下游。

不過,魏謙沒覺得有什么大不了的,沒有墊底就說明還是跟得上的,到期中考試的時候,他已經(jīng)從中下游升到了中上游。

他讀書就像給樂哥看場子當打手的時候一樣一心一意,并且成就顯著——所謂“刻苦”,不也就是起五更爬半夜,多比別人看會書、多比別人做幾本題的事嗎?

這種“苦”法對于魏謙而言,根本什么都算不上。

到期末考試的時候,魏謙從中上游徹底升到了上游,變成了一個學(xué)校里隨和寡言長得帥的優(yōu)等生……這在大半年前,還是一個不可想象的身份。

可惜,他在家里是說一不二的一家之主,宋老太每天做小買賣給人幫工,忙得早出晚歸團團轉(zhuǎn),那倆崽子也沒人敢多嘴詢問他的成績,魏謙又覺得自己說顯得太顯擺,破壞他一家之主的威嚴。

可著實把他給憋壞了。

一直憋到了過年,宋老給他們發(fā)了紅包,煮好了餃子,飯桌上,才想起問魏謙:“她哥,你學(xué)習(xí)怎么樣?考試考第幾?”

魏謙別別扭扭地拿著他有生以來第一份壓歲錢,順口說:“你管得倒寬?!?/p>

宋老太喜氣洋洋地笑罵他:“兔崽子,說人話!”

魏謙于是故作輕描淡寫地報了一下成績和排名,好像那都是雞毛蒜皮不值得一提的小事一樣,是她非要問,才勉為其難地說一聲。

宋老太攪合餃子鍋里的沸水的手突然停住了,好一會,她小心翼翼地問:“那……這夠考上大學(xué)了吧?”

重點高中里的學(xué)生從來不把“考上大學(xué)”當回事,他們的目標都是盡可能考上“最好的大學(xué)”。

不過宋老太接觸過的文化人有限,平時那些光顧她生意的學(xué)生和白領(lǐng),她都把人家當成另一個階級的伺候,從沒有想到過自己家里也會出一個……那個“階級”。

“上大學(xué)”在她的腦子里,是一個卑微而遙不可及的夢想。

魏謙漫不經(jīng)心地“嗯”了一聲。

宋老太內(nèi)心沸騰了,激動得無法表達,直到好多天過后,魏謙都快開學(xué)了,騎車去她下午打短工的地方接她的時候,還聽見她跟一起做事的人手舞足蹈地吹牛:“我大孫子在是重點高中,老師都說以后考大學(xué)沒沒問題?!?/p>

魏謙遠遠地聽見,嘀咕了一句:“老東西,真會往自己臉上貼金,誰是你大孫子?”

可雖然這樣說,他推車走過去的時候,卻還是若無其事地說:“奶奶,走了?!?/p>

所有的苦難與背負盡頭,都是行云流水般的此世光陰。

你可以一無所有,只要你的精神還在——2013年上海交通大學(xué)校長畢業(yè)演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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