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開厚重“門簾”何五妹踏入了鬼王腹中。
佛光能阻擋毒氣卻擋不住異味。未消化物與臟器、污血混合的惡臭撲面而來何五妹由是恍惚。
她一向膽小走個夜路都得抱著貓兒壯膽。當(dāng)然不敢僅憑些許線索與推測便來捋鬼神虎須。
那是六年前衙門送來一個孩子母親是暗掩門兒得花柳病死了父親大約是個水手但沒人出面領(lǐng)認(rèn)。孩子十一二歲長得高而瘦像是河邊的蘆葦風(fēng)一吹就倒肚皮還老是空的更糟糕的是腦子也有些問題。
那年慈幼院的營生尤其艱難鄰里都勸何五妹拒絕。但她還是犯了心軟的老毛病想著大不了自己再多做些活少吃口飯把這孩子再拉扯大一兩歲長成半個大人便幫得上些忙了。
可是沒兩月整天忙得昏天暗地、精疲力盡的何五妹被院里的小娃娃偷偷告知。
男孩得了重病拉屎都只拉血水快要死了。
仔細問了才知道。
男孩最初只是肚子疼但怕大人責(zé)罵非但自個兒掩藏下來還威脅其他孩子誰敢告密就揍誰。但當(dāng)他病情迅速惡化躺在屋里咿呀起不來沒了揍人的能耐小娃們“見機行事”找來了大人。這時候他已經(jīng)發(fā)了高燒說起胡話掀開薄被凹出的肋骨托著碩大鼓起的肚皮青筋浮起活似個大西瓜。
何五妹最初以為是染了“水蠱”用了方子可孩子病情非但沒好轉(zhuǎn)甚至連胡話都不說了。
盧醫(yī)官于是提議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破開肚子試一試。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孩子腹中全是膿血、糞液腸子破了個洞里頭找到一枚鐵釘。
富貴坊里窮鬼扎堆酒鬼也不少他們買不起下酒菜便嘬鐵釘子下酒。孩子餓得慌以為那玩意兒真能吃……孩子死前模樣與鬼王的便便大腹何其相似。
只不過。
鬼王是鬼神所以活著;孩子是凡人于是死了而已。
結(jié)局不同但道理總是一樣的。
只消取出尖銳物再縫好腸子破口……
何五妹打起精神挑了一處最顯眼的潰口俯身過去細看。
潰口邊沿零碎糜爛不像被利器刺破或劃破倒像是什么東西反復(fù)撕磨出的。
清去潰口邊沿糜爛何五妹便在黃綠色浮著血絲的腸液中發(fā)現(xiàn)了一大團黑色細長似水草的東西。
她用刀尖小心撥弄。
那東西在腸液中慢慢翻轉(zhuǎn)稍稍沉下而后浮出一張半腐爛的人臉。
人臉睜開了雙眼。
濁白的眼仁與何五妹定定對視。
也許是行醫(yī)時習(xí)慣性的專注與冷靜何五妹短時間忘卻了恐懼。
她細細查看。
其膚質(zhì)灰白呈現(xiàn)著糜爛的質(zhì)感多處的皮肉腐盡露出白骨頸部以下空空如也。
只是一顆頭顱么?
是它咬破了鬼王的腸子?
何五妹繼續(xù)要探手檢查。
那頭顱似乎聞清了她身上活人氣味頓作猙獰之色張口猛咬過來。
所幸何五妹還未及探手下去頭顱只咬住了刀尖。
吱吱~聲響刺耳。
咬死不放!
何五妹終于驚醒她慌張后退又被腸子絆倒失足跌出腹腔摔倒在地。
直到這時她才遲遲驚叫起來。
“頭!人頭!”
同時間。
腸子外壁凸出了無數(shù)猙獰的人臉。
好似—不!不是好似。
就是鬼王腸肚中藏著無數(shù)冤魂他們被何五妹的驚呼所驚醒拼命掙扎著、嘶吼著想要破腸而出卻被薄薄的腸衣所阻牢牢鎖在腸中。
腸子為其所激開始劇烈蠕動以至高高拱出腹腔好似條條交纏的蟒蛇在空中肆意扭動。
…………
“哼?!?/p>
鬼王不悅。
“忒鬧騰?!?/p>
他一把挽住亂飛的腸子攏成一團竟就這么生生按回腹腔。
他腹部肥大目光夠不到腹中情狀探手腸間摸索好一陣終于捏住了那柄海外寶刀。
“啵”的一聲。
連刀帶人頭拔了出來!
再把人頭從刀尖取下拿上來近看。
那人頭甫一見著鬼王竟頓時暴怒橫眉倒豎眼角滲出兩行血淚大張的嘴里似在怒罵可惜舌頭早已腐盡只能發(fā)出些“嗚嗚”凄厲的怒嚎。
要是讓凡人冷不丁見著此面聽著此聲怕不得當(dāng)場嚇?biāo)馈?/p>
但于鬼王還不若清風(fēng)拂面。
他甚至湊近些細細打量。
許久恍然。
“咦?!這不是虛元子么?”
虛元子?這名號實在陌生。
席間一片茫然之際那老巫師不疾不徐開口:“可是百年前冒犯法王的妖道?”
經(jīng)他這么一提臺上鬼神們首先想起:
“原是這雜毛老道只剩個腦袋一時半會兒竟沒想起來!”
“門人弟子都死絕了自個兒還茍活著也不害臊?!?/p>
“呵呵讓道人這般活著不比讓他死了更好?”
紛紛言語中。
此人不這顆人頭竟還活著?!
在鬼王腹中活了一百年?在胃液、腸液腐蝕中殘存至今?
席上賓客無不慘然而有對錢唐故事熟悉的已然記起“虛元子”是何許人。
百余年前有個小道派避亂江南他們屬于靈寶的分支其掌教正是虛元子。
他們進入錢唐后在窮人中施符治病、問邪驅(qū)鬼。闖出名頭后意圖建觀立教卻被城中寺觀所阻。
說城中六十四家俱是當(dāng)年隨天師鎮(zhèn)壓孽龍、救護蒼生的高僧、練師所立所以得錢唐十萬人家供養(yǎng)分受香火。你一初來乍到的無名之輩有何功德厚顏躋身六十四寺觀呢?
虛元子為人高傲便發(fā)下弘誓要為錢唐眾生剪除兇戾。
他能耐大心氣高首先便瞄上鬼王。
也是在某年鬼王大壽在黃霧彌漫的深夜帶著門人子弟闖入了窟窿城。
后來……后來便如眼前所見了。
“老朋友當(dāng)年你與寡人初見時何等風(fēng)采實在令人時時懷念?!惫硗鯇χ坎灰训念^顱唏噓“若放你離開實教寡人不舍??梢獙⒛阃袒馗怪袇s難免又咬壞吾腸。”
鬼王神情苦惱好似真就陷入兩難旁邊立刻有使者提議:“不若嚼碎些?”
鬼王眼中一亮。
“大善!”
他捏起頭顱送到嘴邊小口小口細細啃食。
一時間腐血淋漓而下膿汁點點飛濺。
“嘎吱嘎吱”的咀嚼聲伴著鬼王的自言自語。
啃食中頭顱怒嚎變作陣陣慘叫回蕩殿內(nèi)。
入得鬼神耳中猶如美妙樂章聽得如癡如醉幾欲搖頭晃腦;可入得活人耳中卻是十足驚悚喪樂聽得神色慘淡、惶恐難安。
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便是席間鬼王的鐵桿——羅振光神情也頗不自然。
這當(dāng)頭。
臺下被所有人遺忘的角落。
“唔?”鬼王將頭顱丟進嘴里奇問:“何人叫喚?”
那角落里聚集的都是尚未獻禮入席的賓客本就憂懼被鬼神遷怒這下更如驚弓之鳥四散開來。
留得一個男子雙股戰(zhàn)戰(zhàn)咬牙立在原地也不知是不是腿軟“噗通”伏倒在地。
聲線因恐懼而尖利。
“是小人為法王神威所震情不自禁?!?/p>
他把腦袋埋得死低把屁股翹得老高。
“古有關(guān)公刮骨療毒飲酒自若今有法王開腹視疾大啖仇敵頭顱!見骨豈如見腸?由此可知法王神威已遠勝關(guān)公!”
范梁遠遠聽得兩眼鼓瞪心里全是懊惱。鬼王方才明明心情好轉(zhuǎn)正是奉上馬屁擺脫這危險尷尬處境的大好時機自個兒竟然慢了一步!
果然。
“伶俐話兒果真好聽?!惫硗跣Φ媚c子亂顫。
男子立馬打蛇隨棍上。
“法王慧眼!小人旁的優(yōu)點沒有唯獨有些伶俐勁兒。若不棄小人愿效奴婢事為法王清洗仇敵頭顱。”
鬼王聽了仍舊在笑問侍立在旁的判官使者。
“此何人?”
男子不禁露出喜色范梁也嘀咕著該怎么附驥尾。他能洗死人頭自己也可以端水盆嘛。
“并未獻禮非是賓客?!?/p>
什么?
范梁大驚抬頭撞見判官使者冰冷面孔。
隨即聽到長長的尖叫那男子平地飛起在空中驚慌劃動手足徑直投上宴席被鬼王一掌攥住。
“非是賓客也敢妄言?”
鬼王面孔慢慢逼近男子他依然在笑咧出的牙齒上還殘留著黑紫的腐血與膿黃的腦漿。
“清洗?你是說本王法身內(nèi)有穢物不成?!”
鬼王力大捏得男子渾身骨頭嘎嘎作響。
他痛得要命更怕得要死。
聲嘶力竭哀求:“小人冤枉法王小人絕無此意??!小人怎敢……啊!我備了壽禮備了重禮我也是賓客!法王饒命!饒命!救……”
慘叫戛然頭頸亦“咔嚓”而斷。
殘留著驚恐的頭顱在鬼王齒間翻滾幾下便被嚼得稀爛吞咽入腹留得一具無頭尸猶自噴涌血泉。
隨后。鬼王愜意在榻上半躺將腸子捋出來翻出潰口將尸體斷頸湊上去。本來在腸中暴、動的人頭們頓如被投食的錦鯉蜂擁向潰口搶食人血甚至于互相撕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