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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獻(xiàn)禮

號角聲越來越重。

先是有若雷霆震耳。

漸漸又如波濤動地。

樓宇、街市因之搖晃不已。

一眾賓客紛紛失色從座上起身疑心天塌地陷時(shí)。

周遭事物好似被“波濤”搖散霎時(shí)眼前一花斗轉(zhuǎn)星移后。

眾人已在一座城樓當(dāng)前。

越過樓上高高飛檐可以望見門后巍巍大山。山上一重又一重宮闕盤山而建金檐、青墻、黃瓦掩映白崖翠林之間重重向上最高處已然沒入云霄難見。

回到這邊城樓緊閉的朱漆大門外除卻一應(yīng)賓客還圍繞著密密麻麻、一眼望不盡的男女。

他們個個衣衫襤褸、形銷骨立細(xì)細(xì)看甚至有肢體不全及形貌怪異非人之輩。

看過水道上那四十九幅“窟窿城變”賓客們哪里還不清楚這些人—不!這些鬼都是因各種緣由觸犯了鬼王律被使者拿入窟窿城的“罪人”。

他們一齊伏拜于地用因終日嚎哭而嘶啞的聲音唱出祝壽詞:

“俗已乂時(shí)又良。

朝玉帛會衣裳。

基同北辰久壽共南山長。

黎元鼓腹樂未央。”

歌罷城門轟隆開啟。

眾賓客又覺一陣斗轉(zhuǎn)。

待回神已然身入宮厥眼前又是一重緊閉城門。

周圍有街市相連其中又有許多優(yōu)伶、廚子、工匠、仆役打扮之“人”。

他們同樣伏拜唱壽:

“金叵羅玉屈卮。奉君高堂上長跪前致辭。

君王有道四海雍熙。胥悅康永無為宣朗。

鼓諧塤篪今日樂相樂萬歲以為期。

齊三光并兩儀。”

歌再罷門又開。

這一重宮闕應(yīng)是校場場上甲光耀日數(shù)不盡長刀大斧寒光連綿如江河之鱗三軍將士列陣轟然齊跪再唱:

“獻(xiàn)壽觴樂未央。

來玉帛宣宮商……”

首首壽辭中。

九重宮厥次第開。

…………

賓客們再回神。

已身在最高重。

身后是漫漫浮云遮住來路身前是一座玉橋連著的高臺。

臺上有一隊(duì)樂師兩側(cè)分置案席。

再往前則是一面石壁。

石壁高大有若城墻兩側(cè)延伸環(huán)抱而來將整個高臺半攏懷中。

壁上刻有浮雕皆是種種罪人受刑情狀應(yīng)是將水道中諸使者的壁刻搬來拼接成完整的一幅《窟窿城變》而浮雕最中央據(jù)坐著一尊龐然鬼神。

它頭生雙角面上橫肉堆積獠牙外翻頜下須髯赤紅濃密凌亂戟張好似一把火燒云。其腹大如山高高鼓起的鐵灰色肚皮上凸出一張張痛苦的人臉。

下方石壁又凸出一方法臺。

臺上倚著一個胖大老漢腰廣十圍身高三丈據(jù)坐法臺上仿佛堆砌起一座肉山。

法臺兩側(cè)又凸出許多小些的石臺每個石臺上又立著一個衣飾華美的貴人細(xì)數(shù)下來不多不少整好與壁刻上使者數(shù)目相當(dāng)共計(jì)四十九位。

高臺上樂師們奏響雅樂那四十九位貴人或說使者便朝老漢或說鬼王齊聲伏拜: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

歌竟鬼王輕輕一擺手。

樂聲立歇一個著僧服的美人領(lǐng)著樂師們謝場避到角落處。

鬼王又拍著肚皮哈哈大笑胡須打顫眉眼彎彎若是忽略他龐大的身形與背后猙獰可怖的浮雕怕真能叫人誤以為他是什么喜迎壽辰的鄰居胖大爺。

“小兒輩一片孝心卻教客人等得心煩。莫在多事快快開宴?!?/p>

使者們同聲應(yīng)諾。

坐在各自厲相浮雕之下或戲謔或冷漠或警惕或貪婪圍觀臺下諸賓客。

一位使者飛下法臺從其身后浮雕看他應(yīng)是判官使者為窟窿城掌管文書案牘勾判凡人誰當(dāng)死誰能活。

他生得瘦長臉蓄著短須穿著似古時(shí)朝臣黑衣大冠手持笏板。

站在玉橋上冷冷俯視一眾賓客:“法王有令諸客入席?!?/p>

話聲方落。

一個漢子從賓客中跳出來嚷嚷。

“鬼王說得極是!嘰嘰喳喳盡唱些聽不懂的怪詞不若直接開席來得爽利?!?/p>

漢子雖似模似樣裹著一身綢面的圓領(lǐng)袍但渾身上下遮不住風(fēng)浪雕刻出的粗糲一眼就叫人瞧出是個常年在海上廝混的老水手。

說罷抬腳便往橋上走。

“停下!”卻被使者喝止“哪里來的野人?壽禮未奉上誰許你上來的?!”

“啥?”漢子牛眼一鼓指著席上“若如此那禿……和尚為啥能上席?”

原來宴席上并非空無一人打一開始首席已然坐著一個俊俏和尚。他不言不語不飲不食對身邊的一切都不與半點(diǎn)反應(yīng)。不像是賀壽的賓客倒像是把石壁上的浮雕掰下了一尊挪到了席面上。

“無塵?”

臺下范梁吃了一驚不是因無塵竟在席間而是道出其身份的竟是身邊一路同行來的男子。

一介鄉(xiāng)巴佬如何識得佛面?

“清凈僧誰人不知?”男子打了個哈哈問道“那莽漢是何許人?”

范梁稍稍遲疑但看在禮匣情份上。

“那人叫趙櫓是近來新冒出的財(cái)主使錢闊綽手底下流出的海貨也多風(fēng)頭很盛?!彼D了頓小聲添了句“但坊間傳聞此人是上岸的海盜來錢唐做窩主(窩藏盜賊及銷贓的人)的?!?/p>

怪不得一副江湖草莽的做派怪不得敢在窟窿城造次。

那判官使者卻不見惱怒。

或者說其人面如鐵鑄神情一直無有絲毫變化。

只用不帶起伏的聲音:“無塵大師是十三家的使者神仙般的人物肯紆尊降貴與爾等凡夫俗子同處一席已是爾等十輩子也修不來的福分。”

席上無塵目光低垂自顧自作他的聾耳僧。

橋下趙櫓卻訕訕而笑。

十三家的名頭還是管用的他不敢再糾纏但蠻橫的本性發(fā)作一時(shí)難收。

“壽禮俺是備好的只是價(jià)值千金與否該如何計(jì)量?難不成還要附上什么商鋪票據(jù)?可惜俺這賀禮卻不是買來的!”

他放聲大笑全不知背后其余賓客投向他的目光半是憐憫半是鄙夷。

使者面無表情用笏板一指。

賓客們腳下堅(jiān)實(shí)的地面頓時(shí)變得柔軟如流沙。

眾人站立不穩(wěn)紛紛退后。

一直快退出大殿終于穩(wěn)住再看過來橋下地面赫然變作深池磚石也盡作池水。

池水清澈。

可以瞧見池底一座與鬼王宮一般模樣的九重宮闕。

黃金作山石白銀作崖壁翡翠作林木各種寶石、琉璃、水晶、瑪瑙點(diǎn)綴其間珠光寶氣。

“此池喚作千金池可以稱量天下珍寶。壽禮投入池中沉下便是好禮當(dāng)賞。但若浮起那便不值千金?!?/p>

使者冷冷俯視下來。

“當(dāng)罰?!?/p>

…………

“如此便利何不早說?”

還是趙櫓。

他大模大樣推開他人來到橋頭。

“便讓俺來拔個頭籌?!?/p>

使者并不阻止。

他愈加不知收斂拿出自個兒的壽禮是一尊等人高的玉美人。

通體玉白肌膚有鮮活質(zhì)感似顰似笑宛如生人。

趙櫓撫著玉美人臉頰。

“這等無缺美人人間何處能尋?若非不是活物俺怎會舍得送她出來?”

搖頭嘆氣還是將玉美人放入池中。

玉人緩緩沉下。

趙櫓正面露得意。

可忽然又迅速竄起浮于水面竟不沉下半分。

趙櫓瞠目旋即憤而醒悟。

沖著橋上判官張嘴怒罵:

“狗賊!安敢戲耍乃公!”他捉住玉橋一聲怒喝竟憑著蠻力生生把那怕有千斤重的玉橋拔起向著那判官使者當(dāng)頭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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