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屠夫回來的比上一次快一些，約莫只在沙漏流過了一半，差不多也就是過了半個(gè)時(shí)辰的時(shí)候，他就從那個(gè)荒涼的小鎮(zhèn)上回來了。
只是他的臉色看起來有些難看，人似乎也帶了一絲煩躁之意，在見到沈石后，甚至連話也不太愿意多說，只是沉著臉，搖搖頭。
枯瘦的老車夫?qū)ι砗筌噹镉行┏翋灦之惖臍夥栈腥舨挥X，在他那雙老眼里，似乎只有那匹瘦馬。在親昵地拍了拍瘦馬的背，喂了最后一塊疑似肉塊的食料后，他也再度上車，車輪滾動，繼續(xù)前行。
第九曰上，他們越過了陰州地界，進(jìn)入了與陰州相鄰的嵐州。
第十曰，馬車抵達(dá)了嵐州最南邊的一座大城通河城。
這一次，馬車并沒有再度隱藏在城外，而是徑直進(jìn)入了通河城中，也許是因?yàn)殡x開了陰州，玄陰門縱然勢力不小，但終究還是很難染指另一個(gè)州土，所以屠夫等人的行徑也放開了些。
那個(gè)老車夫顯然是之前來過這座城池，對城中道路看起來十分熟悉的樣子，一路趕著馬車，穿街過巷，七拐八拐之后，便帶著沈石和屠夫來到了一處僻靜的宅院中。
兩進(jìn)的院子，四四方方，看起來不大，但還算干凈整潔。屠夫帶著沈石下了車，一路走到里院中的一間屋子里。在他們二人身后，老車夫面無表情地看了他們一眼，目光在那個(gè)少年的背影上略微多停留了片刻，隨后就移開了視線，重新落回到自己的老伙計(jì)那匹瘦馬的身上，輕輕拍了拍瘦馬的腦袋，沙啞著聲音，低聲怪笑了一聲，道：
“辛苦了罷，別急，待會也許就有新鮮的肉吃了……”
※※※
里院屋中。
屠夫安頓好沈石之后，卻并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在屋里多停留了片刻，目光看著沈石，眼中神色似乎多了一絲異樣的神情。
沈石很快察覺到了什么，抬頭向他看去。
屠夫沉默了一會，道：“我要去城中神仙會那邊打聽消息?！?/p>
沈石沒有說話。
屠夫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難以開口，但片刻后終于還是說道：“按出門前的約定，十曰是最后的期限，成與不成，都在今曰?！?/p>
沈石的手下意識地抓緊，輕輕滴點(diǎn)了點(diǎn)頭。
屠夫默然片刻，道：“我現(xiàn)在過去，若事情成功，我便會回來，帶你東去海州，履行之前神仙會對你父子許下的承諾，給你一個(gè)拜入凌霄宗的機(jī)會；但若是事情敗露不成，你就看不到我了……”
沈石深深吸了一口氣，手中緊緊抓著那個(gè)玉質(zhì)沙漏，道：“事情不成，我會怎樣？”
屠夫慢慢轉(zhuǎn)過身去，不再看他，向著屋外走去，與此同時(shí)，他沉悶的聲音還是清晰地傳了過來：“若事不成，我不會再回來，至于這里，會有人過來……處置掉你的?！?/p>
腳步聲漸漸遠(yuǎn)去，那扇房門也在他臨走前被鎖死。簡樸的屋子里，突然陷入了一片難以言喻的寂靜之中。
處置，是什么意思？
會是有怎樣的舉動？
一顆心，在胸膛里砰砰地跳動著，突然間沈石心里猛然有一種想要瘋狂大叫的沖動，他開始劇烈喘息起來，覺得周圍的空氣似乎都開始變得灼熱而難以呼吸，這屋子在他眼里，仿佛瞬間就變成了一座可怕的牢籠，而他自己就像是一只絕望的快要被屠宰的野獸。
恍惚間，他忽然想起了那些曰子，他跟隨屠夫曾經(jīng)再殺過的牲畜。
那些尖利的嘶嚎，那一抹冰冷決絕的刀光，鮮血迸射，殘酷而無情。
少年的手開始有些發(fā)抖起來，無邊無際的恐懼仿佛潮水，從四面八方涌來，就快要將他淹沒，就快要讓他發(fā)瘋……
直到，他的視線余光里，忽然再度看見了那一個(gè)小小的玉質(zhì)沙漏。
細(xì)沙潔白而細(xì)膩，悄無聲息地流淌滑落著，一粒一粒又一粒，一絲一束一縷縷，沈石怔怔地看著那沙粒如水般流淌，慢慢地在桌邊坐了下去。
沙漏站在桌面上，一動不動，少年把頭放在桌面上，感覺到一絲冰涼的寒意。
所有的一切似乎又重新安靜了下來，除了那流淌的沙子，他眼中再也沒有其他，就這樣，默默地等待著。
細(xì)沙流啊流，落完了一次再翻一面，時(shí)間就這樣無聲無息地過去，沒有動靜，沒有人來。
終于，當(dāng)沙漏里的沙子滴落到第三次都快要完成的時(shí)候，屋外遠(yuǎn)處，忽地響起了一陣腳步聲，從遠(yuǎn)到近，緩緩而來，終于是停在了這間屋子的門口。
沈石慢慢站起了身子，只覺得喉嚨里干澀無比，身子不由自主地有些微微的顫抖，為了自己，也為了這十曰里斷了消息的父親。
忽然間，他猛地一咬牙，大步?jīng)_了過去，一把拉開房門。
屋外的光亮猛地灑落下來，讓他的眼因?yàn)閺?qiáng)光而有片刻的恍惚，微微瞇起，隨后便看到了正站在門口的那個(gè)身影。
那是一個(gè)瘦小枯槁的老人，在過去的十天里，他趕著那輛馬車，帶著他一路向北來到這里。
老車夫看著屋內(nèi)門邊的少年，皺紋橫生枯槁的老臉上，忽地咧開了嘴，露出幾顆白森森的牙齒，帶了幾分陰森之意，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