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的嚴(yán)重到要進(jìn)行腎臟移植手術(shù)的話，優(yōu)先考慮我的吧，只要配型能夠成功?！?/p>

我完全沒有猶豫地說出這句話，宋松猛然一剎車，回頭用無比震撼的目光看著我。

我目光堅定地望著他，沒有一絲猶豫。那一刻，我的心里已經(jīng)沒有那些愛恨情仇的過往，有的只是一個十分簡單的訴求：我要他活著，不管用任何代價。

宋松憾然地看著我，豎起了大拇指，沒有多說任何，一踩油門到底，最快速度把我送到了醫(yī)院。下了車，我跌跌撞撞地捂著失血的鼻子往前飛奔著，宋松追了過來，見我如此慌張，當(dāng)即拉著我直沖到了曲歌的病房。

當(dāng)我真正快要見到他的時候，我突然停止了腳步。他的病房離我不過幾步之遙，我卻沒有了上前的勇氣。

宋松拉了我兩次，見我的腳步突然灌鉛，便低聲問我：“沒有勇氣見他了？”

我點了點頭，淚眼朦朧。他嘆了一口氣，他說：“勝男，你調(diào)整好狀態(tài)再去見他，要不然他見你哭，更難受了?！?/p>

我深吸了一口氣，抬頭望不見天，如果望得見，我真想問問上天一切都是為什么？

正在此時，曲歌的母親顫顫巍巍地從病房里走了出來。幾年不見，老太太原來的神采奕奕已然不見，老伴走了，唯一的兒子突然身患重病，饒是她再堅強(qiáng)，那根曾經(jīng)撐得筆直的脊梁骨也壓彎了，背微微地駝著，臉上一臉的愁容。她不經(jīng)意間抬頭見到我，我亦看著她，幾年的滄海桑田像書一樣一頁一頁從眼前快速翻過。此時，我想她的心情和我的應(yīng)該是一樣吧？

我率先走了過去，見到她，我先是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輕輕地喚了一聲：“阿姨。”

她的嘴唇動了幾下，眼睛里已經(jīng)熱淚盈眶，手微微地顫抖著，情緒顯得十分地激動。我靜靜地等著她沉淀自己的內(nèi)心，當(dāng)然，我不知道她究竟會對我說些什么。

“勝……勝男，你來了啊?！彼婚_口，兩行淚便從眼睛里流了出來。天知道這個老太太，在這幾年里承受了多少。不然怎么會在再次見到我的現(xiàn)在，如今百感交集。

我扶住了她，那一刻我不想多說什么，伸手一攬，把這個風(fēng)燭殘年的老太太攬進(jìn)了懷里。然后，我哭了，她也哭了。什么都不用多說，這幾年，難道有誰過得容易么？

情緒激動了之后很快又沉淀了，我們都經(jīng)歷了太多太多，她拉著我的手說：“孩子，你來了就好。他一昏迷就喊你的名字，我……我也一直在想，當(dāng)……當(dāng)初我是不是做錯了？”她的聲音再度哽咽，最后一句話已經(jīng)說不出來。

當(dāng)一個老人在你面前問她是不是錯了的時候，那種感覺，就像是靈魂被狠狠抽了一鞭一樣。哪怕錯的不是自己，都會渾身的五臟六腑都為之顫抖一下。當(dāng)看到一個原本家庭祥和安寧的老人被折磨得需要拷問自己對與錯的時候，哪怕她曾經(jīng)再多的錯，你都會覺得這一切對于她而言還是太過殘忍。

我拉著她的手，蒼白地安慰了幾句，我一向最不擅長的就是安慰。她擦干了眼淚，開始對我訴說自曲歌生病以來她的種種無助和絕望，我明白在我面前的這個老太太，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初那個精明無比、處處算計的她，兒子的病已經(jīng)將她的精神壓垮。此刻，她需要的或許并不是我，而是一個恰當(dāng)?shù)?、能夠聽她訴說這些、還能夠了解所有緣由、并且能夠?qū)λ龍笠酝榈倪@么一個角色。

我聽得心一陣陣地發(fā)緊，臉上的淚已經(jīng)風(fēng)干，心卻愈發(fā)地冷靜起來。我聽完了她的敘述，和宋松默默對視了一眼，我對她說：“阿姨，我進(jìn)去看看他。”

她這才放開我的手，用手絹擦拭著自己的眼淚，對我說：“好，你進(jìn)去吧?！?/p>

我站了起來，毅然地看著那一扇緊緊關(guān)著的門，終于鼓起了勇氣，推門而入。印入眼簾的，不再是從前那個身材魁梧的男人，他面黃肌瘦、形同枯槁地躺在床上，見我進(jìn)來，瞳孔張得很大，臉上的肌肉已經(jīng)全無，只剩下一層薄薄的皮依附在骨頭上。幾個月而已，才幾個月而已……

我奔了過去握住他的手，始終保持著微微笑的幅度，盡管我的心都在滴血。

“嗯，我知道你累，你別說話，你聽我說?！蔽乙娝麕锥扔杂种梗B忙對他說道。

他深深地看著我，幾乎用盡了他所有的力氣來握我的手，我知道我的出現(xiàn)對于他而言有多么重大的意義。

“我來了，我來了，我一聽宋松說就來了?！蔽逸p輕地呢喃著。

他望著我，一開口，聲音再也不似從前那般洪亮，他用我足以讓我心碎的聲音說了一句我對他說過的詩句：“物是人非事事休，未語淚先流?！?/p>

緊接著，他的眼角便溢出了一行淚水。我聽得簡直斷腸，卻謹(jǐn)守著和阿姨的約定不哭，只是用力地握著他的手：“會好的，放心，你會好起來的。有我在。”

還能再說什么呢，說什么都顯得蒼白。和他對望了一陣，我再也無法忍受地站起身來走了出去，徑直去了醫(yī)生的辦公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