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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義生在周興瑞的反復逼問下始終不肯吐出一個痛快話。他已經明白了的這位“太爺爺”到底要讓做，恐懼感隨之而來。雖然新軍的官兵看著威風，可是那不過是嚇唬普通百姓或者小商家的時候，遇到那些有權有勢的人，新軍官兵也沒有了不起的。而且作為蒲觀水能看上的人，周義生絕非這種兵痞。
這次接新軍的家人，是一個詳細復雜的計劃。蒲觀水反復的交代，大家要服從計劃，要聽指揮。周義生是個很聽話的孩子，他突然想起蒲觀水在出發(fā)前告訴的一句話?！叭绻龅浇鉀Q不了的事情，就讓那些人來找我。你不要自作主張?！?/p>
有蒲觀水這樣的高級軍官撐腰，事情肯定就會好辦得多。作為本地人，周義生劉八在劉家鋪到底有多大勢力，作為新軍一個小兵，劉八根本不會看在眼里面。而且也根本不想?yún)⒓悠茋拥氖虑?。好歹也是官兵，安徽新軍的副協(xié)統(tǒng)蒲觀水就在不遠處，借給周義生幾個膽子他也不敢這么自作主張。
“太爺爺，我不是一個人的。我們安徽新軍的協(xié)同大人就在附近，還有幾百位同來。您有要說的，就找我們協(xié)統(tǒng)蒲大人說。協(xié)統(tǒng)大人親自送我們看家人。蒲大人說了，若是有事情，找他說就好?！?/p>
“你還帶著幾百官兵了？”周興瑞瞪大了眼睛。對這個消息他實在是覺得不可思議?！靶∥澹悻F(xiàn)在在新軍里面到底當了大官？”
聽了這話，周義生連忙解釋道太爺爺，我沒當官。是我們協(xié)統(tǒng)大人遭災的事情，所以這才帶著我們看家人的?！?/p>
“這個協(xié)統(tǒng)到底是個官？”周興瑞問道。
“安徽新軍里面排第二。見了巡撫都不用跪的?？h令的官比協(xié)統(tǒng)大人低多了?！敝芰x生連忙解釋道。
周興瑞想了想，他倒是見過縣官的轎子，也就是如此而已了。對于官職大小，官位高低，周興瑞完全沒有概念。中國的百姓只是大官肯定有權。但是這權力到底是運行的，百姓們完全不知情。既然周義生說來了個大官，那么應該是來了個大官。這災年，能這么氣色健康，干干凈凈的，走的肯定是水路。而現(xiàn)在敢走水路的，都不是一般人。
周興瑞問出了最關心的問題，“小五，你說實話。這位大官到底是給誰作主的。”百姓們不關心官員們的官位，他們關心的是官員到底給誰作主。一般來說，官員是從來不給百姓作主的。這是百姓世世代代積累出的經驗。而且這經驗也絕對沒有過。
“協(xié)統(tǒng)大人說了，這次他要給新軍的作主?！敝芰x生說起這個來，理直氣壯。蒲觀水的確是這么說的。只要不卷入破圍子的事情，不給協(xié)統(tǒng)大人惹麻煩，協(xié)統(tǒng)大人肯定要給撐腰，那劉八又完全不算了。
“那是給你新軍做主，可不是給我們百姓做主?！敝芘d瑞答道。但是聽到或許可以借助大官的力量。他也不是完全沒有動心。
周義生連忙答道太爺爺，船隊剛才聽到有人放槍，協(xié)統(tǒng)大人就派我們幾個前來看看，他現(xiàn)在跟著船隊在碼頭等著我稟報呢。要不您和我一起去看看。”他這么說的一個重要原因也在于船隊上有醫(yī)生，他著急讓醫(yī)生給的治病。
周興瑞想了想，卻嘆了口氣，“小五啊，我就不去了。這次我們是一定要打圍子的。你不想摻和這件事，我也不勉強你。但是你要是想讓鄉(xiāng)親們活下去，就一定不要讓官兵們來剿我們。不然小五，你可別說你太爺爺翻臉不認人。”
放了狠話之后，周興瑞轉回頭。旁邊的鄉(xiāng)親們聽到這番對話后，不少人臉上已經有了希望的表情。周興瑞高聲喊道鄉(xiāng)親們，你們見過給老百姓的官府么？小五剛才也說了，新軍的大官是送小五來看他家人的。人家憑要給咱們出力？再說了，咱們已經把最后能吃的都給吃了。不打劉八的圍子，就算是新軍的大官兩不相幫，咱們多等一天就是餓死?！?/p>
“可是既然有那么多船，我們向他們要些吃的……”依舊有百姓有著幻想。
“哈哈，”周興瑞冷笑一聲，“向當官的要糧食？小五是新軍的，來的是新軍的大官。他們憑給我們這些人糧食？水災這么久，縣里面都沒人給咱們糧食，咱們還指望遠道而來的新軍的人給咱們糧食么？你們想呢？”
這話頃刻就撲滅了大家的希望。不是沒人跑去縣城試圖要救命糧，可是沒有一個人能討到哪怕一顆糧食?？h里面連施粥的都沒有。的縣尚且如此，向遠道而來的軍人要糧食？軍人不禍害百姓就不了。
周興瑞看大家暫時擺脫了對新軍軍官的幻想，他高高的舉起手中的手槍，“咱們方才已經在這槍前面發(fā)過誓，若是心不誠，天殺我，槍殺我，槍子是有靈有圣有眼睛的??！咱們走！是男人的，就往前走。你們的婆娘和孩子還等著口救命的飯吃。”
聽了這話，魯正平才方才那奇怪的槍響，原來是大伙盟誓的時候放了兩槍。根本沒有針對船隊的意思。
周興瑞喊完話，也不管后頭到底跟上了多少人，他帶頭走了起來。百姓們紛紛走了起來，大伙有些拿著鋤頭，叉子，或者干脆拿著枯樹枝削成的簡陋長矛。有些人抬著梯子，想來是要靠著梯子爬上圍子的。百姓們要么埋頭跟著周興瑞走，就算是扭頭看了看周義生的百姓，卻沒有停下腳步。他們衣衫襤褸，瘦弱憔悴。但是沒有人停下，沒有人再哀求。這么一群百姓毅然決然地為了活命，向著遠方的地主圍子去了。
百姓除了破衣爛衫和簡陋的武器之外已經一無所有，他們馬上就要投入浴血廝殺。但這些百姓卻沒有掠奪近在咫尺的周家和素不相識的魯正平。魯正平看著百姓的背影，心中突然生出一種不忍。身為保險團的戰(zhàn)士，魯正平不認為應該讓保險團卷入這樣的一場戰(zhàn)斗，可是他卻突然很想和這些百姓一起作戰(zhàn)。因為這些百姓們所需要的僅僅是活下去。誰也沒有任何理由批評這樣的要求。
周家已經互相拉扯著往另外的方向走去，魯正平伸手攔住了他們，“你們現(xiàn)在馬上跟我一起回船隊那邊去。”
周義生很詫異，魯正平的聲音里面有著非常不友好的態(tài)度。這和不久之前魯正平和另外一個保險團的戰(zhàn)士一起攙著行軍那種友好做法完全不同。
“這位，我現(xiàn)在要回家看我。”周義生解釋道。
“這么多鄉(xiāng)親馬上要白白去送死了，你現(xiàn)在要去看你？”魯正平一字一句地問道，“你他媽良心讓狗吃了？”
也不管周義生要說，魯正平一把拽住周義生的肩膀，“現(xiàn)在馬上和我一起回船隊那邊去。你哥哥我們帶上，馬上給我向支隊長給我匯報情況去?！?/p>
“那我……”周義生還想說明的理由。
“你不就是想給你看病么？醫(yī)生在船隊那邊，你真的想救你，你現(xiàn)在也給我去找醫(yī)生啊?！濒斦揭呀浭窃谂庵芰x生了。說完，不管周義生想做，魯正平拽著周家就往回走。
偵查小隊的班長看百姓們已經走了，又見魯正平生拉硬扯的往回拽人，連忙和其他兩位戰(zhàn)士一起迎了上來。聽魯正平匯報了情況，班長嚴肅的看了看義憤填膺的魯正平，莫名其妙的周義生，還有滿臉畏懼的周義正，只是簡單的說了一句話，“馬上去和大部隊會合?！?/p>
章瑜看到偵查隊的同志安全返回，心中一塊大石頭落了地。不過魯正平那極有傾向性的發(fā)言讓章瑜立刻火冒三丈。這次行動是讓大家來接人，而不是讓大家來打仗的。魯正平除了沒有敢直接說出讓保險團出兵幫助鄉(xiāng)親破圍子之外，其他暗示煽動性的語言已經非常明確了。一個小小的偵察兵敢這樣胡鬧，如果不是保險團的制度里面不許打罵士兵，士兵委員會也有足夠制衡軍官的能力，章瑜幾乎就要當眾破口大罵起來。即便如此，章瑜依舊沒好氣的高聲說道讓你匯報情況，你就好好匯報情況，別說些別的沒用玩意?！?/p>
魯正平聽了這話，也覺得有些過了。雖然心中年輕人特有的俠義心腸讓他很想去幫助那些百姓，但是無論如何，讓保險團親自參與戰(zhàn)斗這話他還是說不出來的。沿途之上魯正平一個勁的加快速度，但是仔細思量攻打圍子的事情，魯正平這并不是想象的那么簡單。
在魯正平匯報情況的時候，周義生一聲不敢吭，雖然這關乎的家族，關乎的鄉(xiāng)親。作為一名舊軍人，他可沒有膽量如同保險團這樣的新式軍隊戰(zhàn)士一樣，勇敢地發(fā)表的意見。舊軍隊最講等級，除了等級，軍官們完全沒有能夠讓士兵們服從的大義名份。所以他們更要刻意強調等級的“天經地義”。通過種種等級特權來維持舊軍隊的營運。而這樣的體制，讓士兵們他們面對事情的時候，必須服從長官的意志。士兵們根本不敢向長官提出的要求。因為他們，提出來也是沒有用的。
蒲觀水靜靜的聽完魯正平的話，又看著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周義生。他心中覺得十分遺憾。身為一個軍人，蒲觀水理想中軍隊應該有的關系是歷史記載中李廣那種名將和士卒間的關系。而現(xiàn)實是無情的老師，蒲觀水的從軍經驗讓他明白，那僅僅是一種傳說而已。在德國接受的軍事教育，士兵僅僅是用來消耗的作戰(zhàn)單位。在中國，即便是北洋新軍這樣的存在，士兵也不過是這個軍事集團里面一個無足輕重的小棋子。他們只有服從的義務，卻沒游的權力?？粗ｋU團戰(zhàn)士那種發(fā)自內心的主動性，蒲觀水很羨慕陳克能夠擁有如此自主的部下。
正思量間，蒲觀水見章瑜用一種試探的目光看向。他沒有對章瑜說，而是詢問起周義生，“義生，你有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