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紹有些懊惱地直起身子，面上微帶著幾分羞慚。他本不該這樣待她的，卻為何……
太平無知無覺地枕在他懷里，玩著他的手指頭，又在他手心里戳來戳去，帶起一陣細(xì)微的癢。她身上有一縷極淡的香氣，大約是瑤草的香，又混著一絲淡淡的甜。這縷甜香混合著馬車?yán)锏耐┗ㄏ銡?，讓人愈發(fā)地感覺到心神慌亂。
薛紹凝神望著她，目光漸漸變得有些幽深。
她依然無知無覺地倚靠在他懷里，指尖慢慢地摩挲著他的手心，又慢慢地同他說著一些話。他已經(jīng)聽不清她說的是阿耶還是右威衛(wèi)，心中滿滿地只剩下一個念頭：
——她大約，會很甜。
這個念頭比方才的更為瘋狂，而且如同蔓草一樣在他的心底瘋長。他略略喘了口氣，靠在身后的車廂上，讓隆隆的車馬聲壓住心中的念頭。他已經(jīng)不敢再去看她，只怕再看一眼，便會生起更多更瘋狂的念頭，而且再也壓抑不住。
最終，他扶著她的肩膀，慢慢俯下_身去，吻了吻她的鬢發(fā)。
“……噯？”
太平有些困惑地眨眨眼，又感覺到馬車隆隆地頓了一下，停住了。
薛紹緩緩睜開眼睛，聽外間的車夫說道：“公主、駙馬，已經(jīng)到了，請下車罷。”
他暗道一聲僥幸，又定了定神，穩(wěn)穩(wěn)橫抱起太平，緩步走下馬車，朝府中走去。這一路他走得頗為艱難，總覺得有幾道怪異的目光在身后盯著他看。待要再回頭時，卻什么都感覺不到了。
太平在他懷中皺了皺眉，又側(cè)頭望了一眼，面色微沉。
薛紹一路將她穩(wěn)穩(wěn)地抱到屋里，才略微松了口氣。太平輕輕拉了一下他的衣袖，讓他俯身下來，然后在他耳旁低聲說了兩句話。薛紹先是一怔，然后目光漸漸沉了下來。
方才并非他的錯覺，而是確實有人在窺探著他。
太平又低聲同他說了一些話，然后說道：“這府里確實不大安寧。無論是府令、府丞還是平素服侍的丫鬟婢女，我一個都不敢輕信。若是往日倒還罷了，可眼下阿耶將我的品級擢得這般高，日后指不定還會生出什么事端來。我想，大約可以借著這個機(jī)會，將府上好生理一理……”
薛紹抬手揉了一下她的鬢發(fā)，低低說了聲好。
太平心中略松，又低聲說道：“只是，你需得暫且回避半日?！?/p>
薛紹猜不透她想要做什么，卻也依言離開了半日。
只是就在這半日里，公主府里已經(jīng)全都變了。
入夜時分，整座公主府里燈火通明，地上密密麻麻地跪了許多人，全都是往日侍奉的丫鬟仆役。太平斜身倚靠在矮榻上，目光逐一掃過那些丫鬟們，又指著其中一位說道：“你出來?！?/p>
那位丫鬟哆哆嗦嗦地起身出來，又顫顫地喚了一聲公主。
太平略一抬手，身后便有一位青衣婢女走上前來，手中捧著一本冊子，將那位丫鬟素日里偷聽壁角的事情一條條羅列地清清楚楚。那位青衣婢女瞧著有些眼生，不像是府里伺候的人，但卻對公主頗為恭敬。在她的身后，還站著許多眼生的人，整整齊齊地列成了兩排。
那些看著眼生的人，大多都是太平名下的部曲。而跟前的這位青衣婢女，則是太平出嫁時，她身邊跟隨的其中一位女婢。
太平望著眼前那位丫鬟，緩聲問道：“我那位表兄，是如何對你言說的？”
“是……是……”那位丫鬟囁嚅了半日，眼一閉，牙一咬，顫聲說道：“郎君說太平公主身上的秘密實在太多，又發(fā)生過許多古怪的事情，委實令人驚嘆。若是能窺探得一星半點，便、便……”
“便對他大有裨益，對么？”太平替她補(bǔ)足了下面那番話，然后微微哂笑道，“他還真是一如既往地好奇心重，也一如既往地喜歡窺人*。”
她口中的那個“他”，自然是當(dāng)日給她送來一批丫鬟婢女，又親自替她挑揀了府丞、府令和錄事的那位宗正卿，武承嗣。
那位丫鬟顫著身子，半日都不曾接話。
太平淡淡地一眼掃去，又道：“先時我縱容你們胡亂行事，不過是因為人手不足的緣故。如今我身邊的掌事娘子已經(jīng)歸來，也帶來了一批新的丫鬟仆役，你們自然也該離去了。”
她一番話說得平平緩緩，語氣也不曾有過波瀾，但地上跪著的那些人，頭卻垂得愈發(fā)低了。
一旁的府丞走上前來，有些猶豫地問道：“公主是要將府上的人，全數(shù)換個干凈？”
太平微微頷首，望著那位府丞，眼中透著一抹極淡的笑意：“全部?！?/p>
她略微停了片刻，又說道：“也包括了你這位府丞?！?/p>
府丞先是一愣，然后即刻便漲紅了臉。
他有些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道：“公主您……臣是宗正寺親自指派的府丞，平素兢兢業(yè)業(yè)，從無半點過錯，公主怎么能……您分明沒有任何理由，將我遣去！”
他一番話說得有些激動，也有些底氣不足。
太平略掃了他一眼，又指著地上跪著的那些人說道：“御下不嚴(yán)，還不夠么？”
府丞剎那間白了臉色。
她略微向后靠了靠，有些疲憊地說道：“你們自行離去罷，莫要讓我親自去一趟宗正寺。駙馬很快就要回來了。我希望等他回來時，你們已經(jīng)全數(shù)走得干干凈凈?！?/p>
“若是還有別的話，就讓我那位表兄，親自過來同我說?！?/p>
許久的沉寂之后，旁邊那位青衣女婢才走上前來，輕輕喚了一聲公主。
她輕聲說道：“公主，他們已經(jīng)全走了，一個都不曾留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