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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夢靨

漸漸地,他額頭上又密密地出了一層汗,只輕輕一碰便感覺到冰涼。太平用帕子替他擦拭,但又哪里擦得盡。她低低嘆息一聲,又替他掖了一下被角,便不再動彈,安靜地等著薛紹醒來。

薛紹口中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著什么,模糊不清,聲音卻又分外地沙啞。

約莫半刻鐘之后,薛紹忽然沉沉地悶哼了一聲,濃密的睫毛微微顫抖幾下,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他的目光幽深不見底,隱然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悲愴。

“……公主?”

“你醒了?”

太平心中略松了口氣,扶薛紹在案旁坐好,輕聲說道:“方才我瞧見你的房門虛掩著,便想著進來看看,哪里知道你被噩夢魘住了,怎么都叫不醒?!?/p>

她停了片刻,又皺眉同他說道:“眼下天氣正涼,你怎么會和衣伏在案上睡?要是著涼了,可又要遭受好一番重罪。”

薛紹凝視了她很久,才又喑啞地喚了一聲公主,卻半天沒有下文。

他緊緊閉了一下眼睛,感覺劇烈的心跳聲仍未平息。方才那場噩夢讓他整個人都如墜冰窖,直到現(xiàn)在,手和腳都還是涼的。

他這一生中,從未做過這樣可怕的夢,也從未想過會發(fā)生這樣可怕的事情。

他夢見自己下獄身死,將妻兒子女一概拋在世間不顧。

他又夢見太平嫁作他人婦,卻在一夕之間性情大變,舉兵謀反。

那場夢境實在太過真實,每一個細節(jié)都清晰且自然,就像是他真實經(jīng)歷過這些事情一樣。他在夢中無數(shù)次掙扎著想要醒來,卻像是被一只大手死死按著,無論怎樣努力,也動彈不了半分。

好在,那只是一場夢。

薛紹略喘了口氣,撐著站起身來,墨色的長發(fā)散落在肩膀上,已經(jīng)被冷汗浸濕了少許。

他的聲音依然有些不穩(wěn),也微帶了幾分沙啞:“我確實是被一個夢境靨住了。”那場夢境太過荒謬,也太過不可思議,他暫時不想同太平細說。

太平低低噢了一聲,也沒有追問,又將一方干帕子放到他手中,輕聲說道:“那你好好休息一會兒,我回房了?!?/p>

等……

薛紹一句話滑到口邊,又悄無聲息地隱了下去。他點點頭,低低說了聲好。

太平又細心叮囑了幾句之后,便離去了,順手還替他撥了一下香爐。爐中裊裊地升起了一縷青煙,桐花的香氣隱然飄散,令人心神俱寧。

薛紹緊緊閉著眼睛,面色又漸漸變得蒼白。他不想去回憶那場噩夢,但那個夢境卻又時時浮現(xiàn)在他的腦海中,無論如何也揮之不去。他記得在那場夢境的末尾,是一個秋風蕭瑟的午間,他被金吾衛(wèi)帶出府門。太平坐在秋千上望著他笑,小腹微微隆起。

她對他說:“夫君若是喜歡女兒,這回我就替你生個女兒好了?!?/p>

那雙漂亮的鳳眼微微上挑,滿是盈然的笑意。大片大片的秋海棠在她的身后綻放,灼灼如桃李。

他啞聲對她說道:“好?!?/p>

他又笑著對她說道:“阿月等我?!?/p>

但只有他自己,還有洛陽城中的天后才知道,這次一走,他便永遠也回不來了。

再然后……再然后便是一些紛亂的場景,大隊羽林軍涌入承天門樓,秋日的雨水沖刷了長安城的血跡,太平公主一身的盛裝,一字一字地說道:“我要皇位?!?/p>

他驀然從夢中驚醒,冷汗將里衣浸得濕透。

薛紹輕輕搖了一下頭,將那些蕪雜的念頭全都拋到腦后。他斷不會做出這種拋妻棄女的事情,也絕不會去犯什么下獄身死的重罪。這些事情,也不過是一場終將消逝的噩夢而已。

但他又哪里曉得,這不是什么虛無的夢境,而是太平真真切切經(jīng)歷過的前世。

薛紹盥洗用膳過后,慢慢平復了心境,又像往日那樣,伏在案上奮筆疾書。他昨夜心情頗亂,便寫了一堆亂七八糟的字,也留了許多案牘不曾處理。這幾日氣溫宜人,又沒有風沙,恰好適合將公事盡快完畢,然后陪太平出去踏青。

他憶及太平,面上不自覺地微帶了一點笑意。

又過了片刻,外間忽然有人來找,說是安西都護派人過來傳話。

薛紹只以為是職務交接的緣故,又或是有新的戰(zhàn)報,也未曾多想,便將傳話的人請了進來。來人是安西都護府中的胥吏,一見到薛紹,便將安西都護吩咐他的話全都說了。包括昨夜太平公主在都護府的所作所為,尤其是她對俾路斯王子所說的那一席話,全都事無巨細地轉述清楚。

薛紹聽過之后,先是愕然,然后又漸漸皺起了眉頭。

揚言要幫助波斯王子復國?

還真像是太平公主干得出來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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