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周目送賈氏離去，一邊道：“你沒發(fā)現(xiàn)伯母連步子都輕快了？”

朱廣不覺莞爾。

“你說這人心，還真是難測。我記得上次你從塞外歸來時，幕中同僚，還有廣陽郡大小官員，一撥一撥地來。如今……”

朱廣心里雖然也覺得不是滋味，可嘴上卻道：“要不要一會兒我們整個筐，到門外網(wǎng)鳥？”

“哼，你能說出這話來，我倒少擔些心。我說你家里怎么回事？炭火都沒有？剛才伯母不停的咳嗽，是不是凍著了？你是怎么為人子的？”齊周凍得不行，腳都木了。

朱廣慚愧得緊，嘆道：“都是我太粗心，沒顧上，這家里要添置些東西，也該找些人幫襯?！?/p>

齊周看他確實追悔，也就不說這事了，問道：“說吧，這兩個月跑哪去了？”

“就是到處看看，尋訪故人，在涿郡呆得比較久一點?！?/p>

齊周好一陣沒說話，左等右等，見對方不作聲，便道：“你不問問出了什么事？”

“出了事么？”

“倒也沒什么大事，就是我那師兄，又跟丘力居打起來了。”

朱廣喝口熱水：“我怎么就一點也不意外？”

這一回，據(jù)公孫瓚上報說，是丘力居率先發(fā)難。兩軍大戰(zhàn)于遼西令支，也就是公孫瓚的故鄉(xiāng)。烏丸人不敵，向東撤走。公孫瓚哪肯放過他，窮追猛打，一直追到柳城去了。

令支在哪里？后世河北遷安。柳城在哪里？遼寧朝陽。

可那里是烏丸人的巢穴，公孫瓚的人馬一進柳城，就被丘力居給掉頭圍了。烏丸人雖然擁有絕對優(yōu)勢的兵力，可公孫瓚的人馬也都是些百戰(zhàn)余生之輩，再加上胡人短于攻堅，就這么一直耗著，已有一個多月了。

“劉太尉什么態(tài)度？”

齊周看他一眼：“自然是要救的，難不成眼睜睜地看著他敗亡？這對幽州有什么好處？”

“那為什么這么久了還不發(fā)兵？”

“你游山玩水去了，鮮于兄弟在上谷，幕府里能打的就你們?nèi)齻€。所以，你愿去么？”齊周認真地問道。

朱廣笑了，看來劉太尉還是想給公孫瓚一點教訓，否則也不會等到現(xiàn)在還沒有出手。琢磨一陣，反問齊周：“你想讓我去么？”

“坦白講，你雖然說過欠我?guī)熜忠粋€人情。但大家心里都明白，他當初促成義軍援范陽，不過是沖著玄德兄和我。但以我個人立場來說，我還是希望你去，他畢竟跟我?guī)煶鐾T?！?/p>

這就是朱廣喜歡他的地方，齊士安雖然有時候給人感覺不靠譜，但到底，他還是一個重情重義的人。

“行，如果確實讓我去，我不會推托。太尉到底收留我一場，怎么著也應該報答他?！?/p>

齊周眼一瞪：“你這話，什么意思？”

“這趟出去，看得多，聽得多，想得也多?；蛟S，我并不適合在太尉幕府從事?！?/p>

此話驚得齊周半晌沒回過神來：“你是說？你打算，走人？”

朱廣遂將此次出游，探訪到的消息合盤托出，最后道：“我打算去討黑山賊，或者剿青徐黃巾，你有什么要說的？”

他兩個平日里雖然嬉笑慣了，但以齊周對朱廣的了解，他不會拿這種事情開玩笑。既然說出了口，就說明，他在這里已經(jīng)沒有什么念想了。

“你的想法，我能理解。但我還是好奇，你也不是輕則言退的人啊？怎么就因為太尉讓你歇一陣，就……”

朱廣當然不可能告訴他自己預知歷史，曉得劉太尉會是個什么樣的下場。思量片刻，道：“那日我們在城外馬車上喝酒，說的話，兄長忘了？”

齊周默然。

其實，在朱廣被“停職”以后，他就公開表達不滿，甚至也面對面地跟劉虞頂了一回。可太尉性情固執(zhí)，決定了的事，斷不會更改。搞得他也有些灰心喪氣，但還沒到朱廣這種要離開的地步。

“我得承認，你比我果決?！绷季茫R周點頭道?！暗也毁澩汶x開幽州。”

“為什么？”

“你雖然做過一任縣尉，而且兩拜議郎，但你都辭了?，F(xiàn)在，你只是幽州從事。如果現(xiàn)在離開幽州，離開劉太尉，不管你投到哪處，難道要重新開始么？只有留在幽州，你才會有更好的發(fā)展，在這里，你有名望，有地位，有人脈?！敝链颂帲跉??！罢f句不當說的，真有一天，幽州亂了，說不定還得靠你登高一呼，塞內(nèi)塞外，你的朋友可不少?！?/p>

朱廣不作聲。

齊周看他許久，壓低聲音道：“我與你相識數(shù)載，連妹妹都要嫁給你了，我還不了解你？先收斂鋒芒，作韜晦之計，以待時變吧?！?/p>

朱廣明知故問：“時變？”

“你又跟我裝！”齊周怒了?！半y道你不認為劉太尉是在養(yǎng)虎為患？”

“你是在說你師兄？”

“不止！”齊周答得干脆。“劉太尉確是忠厚長者，仁義無雙。但他以懷柔姿態(tài)安撫胡人，在一段時期以內(nèi)，可以收到很好的成效。但終究不是長久之劃。我問你，鮮卑同意和解，僅僅是因為劉太尉的威望么？還是因為鮮卑王跟你的私交？”

“自然是因為內(nèi)訌?！?/p>

“這就是了。烏丸人也是一樣，丘力居敢從二張舉逆，就說明他已然起了歹意。之所以倒戈，一是因為太尉威名，主要的，還是因為烏丸人對大漢的畏懼還在。一旦烏丸人發(fā)現(xiàn)大漢不是從前那個大漢了，而太尉又不重視軍事，到時候萬一幾郡烏丸串聯(lián)起來，怎么辦？這是其一。其二，我?guī)熜痔珓?，劉太尉太柔，一個是火，一個是水，他們不可能相容。”

朱廣想了一陣，試探著問道：“所以，你是想讓我隱忍不發(fā)，等到他們水火不容的時候，選邊站？”

齊周真怒了。

看著那吃人的眼神，朱廣收拾起玩笑：“兄長的意思，我明白?！?/p>

“好好考慮吧，留在幽州才是你的出路，別想沒用的?！饼R周提醒道。

送走齊周以后，朱廣深深地感覺到了作為穿越者的孤獨。齊士安的話都是真知灼見，可他哪里知道今后歷史的走向？你讓我等水火不容，可歷史上，公孫瓚與劉虞起刀兵，那都什么時候的事了？

雖然自己不知道具體時間，但好像公孫瓚和袁紹交戰(zhàn)時，劉虞都還在吧？那時候袁紹已經(jīng)控制了冀州，幽州拿什么跟人家拼？

中午時，見母親咳得厲害，朱廣忙去請了郎中來。結果一回家，就發(fā)現(xiàn)那院里站著兩個婦人一個男人，凍得都快不行了。

那男人朱廣認識，就是昨天替自己未婚妻趕車的車夫。一問他才曉得，是齊周打發(fā)他們來朱家的。除了三個仆人之外，齊周還送來了一車炭。

朱廣能娶到齊棠，旁的不說，至少物質(zhì)上，算是撿了大便宜。不過齊士安也真是，你光送兩個粗使婦仆來，怎么不貼個水靈的小丫頭？

郎中替賈氏診斷，說只是染了風寒，沒有大礙，撿兩副藥吃了就行。

朱廣也沒太在意，傷風感冒誰也難免，而且不是什么大毛病。體質(zhì)好的人甚至根本不用吃藥。比如胖子陳忠，背他回來的時候要死要活的，轉(zhuǎn)天就活蹦亂跳。

再加上他最近要考慮的事情很多，母親跟前又有仆婦照顧，也就沒管那么多了。

可過了兩天，賈氏的病情非但不見好轉(zhuǎn)，反而越發(fā)沉重了。躺在榻上根本下不來，甚至發(fā)起了高燒。這把朱廣嚇得不輕，趕緊又把郎中請來，可那廝診斷之后開出來的藥，朱廣特意留心，跟之前一模一樣，連分量都不帶差的。

高燒要死人，這點常識朱廣還是知道的。沒奈何，哪怕用冰雪冷敷，也得把體溫降下來。

這次，朱阿俗真的當了一回孝子。連著守了賈氏兩天，把他所知道的方法用了一個遍，高燒似乎退了一些，可人還總是迷糊著，讓他憂心不已。

第三日，劉虞就派人來叫他去幕府。果然就如齊周所說那樣，是計劃讓他帶兵往救公孫瓚，也就等于是讓他“復職”了?？芍鞆V不得不食言推辭，賈氏那種情況，現(xiàn)在跟前不能離了他。劉伯安雖然感覺失望，但人家是為盡孝，這無可指責，遂問他有何建議。朱廣便提議，只能把鮮于輔暫時調(diào)回來，讓他帶兵去救。同時，極力推薦自己的兩個部下，張遼和高順。備說此二人武藝高強，且實戰(zhàn)經(jīng)驗豐富，一定能夠派上用場。

劉虞從其言，同時也囑咐他，如果朱母病情無礙，就到幕府來當職。

朱廣前一世時，有句話說，在眼前不知道珍惜，失去了才來后悔。劉虞現(xiàn)在便有這種感覺。之前，他因為朱廣態(tài)度強硬，再加上幕府中的同僚有人指責他恃功而驕，搞不清楚自己的位置，所以讓朱廣暫時“歇著”。這一歇不要緊，一旦遇上大事，朱廣不在，鮮于兄弟在上谷，齊周又因為朱廣之故心里一直不痛快，告假不來。剩下的，誰能當機立斷拿出主意來？

很快，鮮于輔便從上谷返回廣陽，一聽讓他帶兵救公孫瓚，心里挺不樂意。但軍令一來如山倒，也沒奈何。劉虞又將張遼高順二人各升一級，跟隨鮮于輔引兵東進。

而朱廣也回到家中，也根本沒空去思考其他問題，每日侍奉賈氏湯藥，經(jīng)常通宵達旦地守著。齊周和田疇跟他交好，都來探望。對于他食言一事，齊周根本不提。只是比較在意他和齊棠的婚期一再拖延。但人家母親現(xiàn)在病成這樣，怎么可能辦喜事？

翻過年去，公元一**年，終于，還是如期而來了。這本是朱三公子念念不忘，滿心期盼的一年。漢靈帝劉宏在這一年掛了，外戚和宦官在這一年火并，最后鬧了個同歸于盡。西涼人馬進入洛陽，在后來的三國亂世中，許多舉足輕重復的人物都云集到這大漢的心臟地帶。袁紹、曹操、董卓、丁原、呂布、王允……朝廷大亂，昏天黑地，本是一個混水摸魚的好機會。朱廣雖然很著急，但他不可能扔下賈氏不管，而去謀劃他的大業(yè)……